从济南直接押送批斗会
1966年5月份,组织上安排我到济南,在陈智慧大夫那里治疗眼疾。那 位陈大夫是全国有名的眼科大夫,还是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她看了我的眼睛后,说我的眼睛有三个问题:白内障、玻璃体浑浊、视网膜剥落。先为我做了白内 障手术,但其它问题还需要继续手术。做完白内障手术以后,我要休养一段时间,然后才可以接受下一个手术。这样我就在济南住了下来。
到6月份, 文化大革命轰轰烈烈地开始了。我在济南也看到了很多不正常的现象,但当时自己并没有太在意,只是觉得自己是一个技术干部,不会对自己有太大的冲击。
9月份,所里来了一个副政委,带着一个警卫员。他对我讲,所里要搞教育活动、组织学习,需要我回去一段时间。对医院讲,这是我们的专家,需要回去一下, 医院就同意了。我当时并没有怀疑什么,就随他们回沈阳。在走到天津转车的时候,我感到了问题的严重。在车站转车的那个晚上,我提出要去理发,政委同意,安 排警卫员和我一起去。到了理发馆以后,我对警卫员说,你有事可以走了,但他不走,就坐在旁边。我看出来了,他是在监视我,怕我跑了。
早上到达 沈阳,与过去不同,没有车来接,而是来了两位造反派,戴着红箍,是坐公共汽车回到所里。直接就把我送到了批斗会场,押到了台子上面,旁边是两个陪斗的,是 副总设计师,一位是陈及恒,一位是袁美芳,他们是夫妻,都是我的得力助手。后来他们调到624所,分别担任过624的所长和总工程师。
台下已 经安排好了群众,喊着口号,“打倒刘(苏)、张(显)、吴(大观)”什么的。我知道,自己虽然只是一个技术干部,也难逃厄运。
关进“牛 棚”九个月
中间有一段时间,造反派搞武斗。1967年8月14日,410厂“棒子队”冲击606所,打死过人。到1968年,武斗已经 结束了,一派胜了,一派败了。一天晚上,突然来了几个红卫兵,把我抓了起来,用鞭子打,要我交代怎么从美国回来,怎么治眼睛什么的。开始,是几个人住一个 大房间,晚上开着灯,我说:“开着灯,我睡不着觉。”他们呵斥说:“什么睡不着,睡!”于是就这样睡了一夜。第二天,据说在与我同住一起的某人身上发现了 一颗大钉子,说是要用来自杀的。
我的“罪名”是两方面,白天“搞”我,说我是“走资派”、“三反分子”;晚上“搞”我,说我是“特务”。开始 的重点是“走资派”的问题,后来就把“特务”问题当成重点了。他们这个组是分班的,“搞”我“特务”问题时一连整了三天三夜,他们一班人“搞”六个小时, 接着是下一班人,我却是连轴转,这个做法号称是“车轮战术”。他们这些人有分工,谁“搞”什么问题,分得很清楚。就那么三天三夜没有让我睡觉,一会儿要我 跪下,一会儿要我低头。到后来,我一低头,看地板就是旋转的。最后,我说了:“我要睡觉!”他们说,要我交代了问题才能睡觉。我抗议道:“我的问题,该交 代的都交代了。现在我就是要睡觉,否则我什么问题也无法交代。”这样他们才放过我。但从那以后,我的胃病就犯了,胃出血。
我的胃病是在昆明的 时候落下的。那时是抗战时期,我们学生吃的米都是从越南运过来的,都是发霉的糙米,加上学习紧张,就是那个时候得的胃病—胃溃疡。后来在美国学习的时候, 每天两磅牛奶,喝好了。但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被关进“牛棚”,又出血了。
好人总是有的。在被关“牛棚”的时候,有一位看“牛棚”的工人,他 偷偷地关照我。我的胃不好,他私下给我买蛋糕,悄悄地递给我。每个星期买一斤,这样做了一两个月,我的胃好了一些,慢慢地不出血了。
在“牛 棚”里关了我九个月,主要“搞”的问题有两个,一是要我交代,我这个眼睛里有照相机,是搞特务活动的,这当然是无稽之谈。我就给他们讲,我这个眼睛的病是 怎么回事,我一遍遍地对他们讲:“如果就用照相机来打个比方,那么我的眼睛视网膜剥落就像是相机里胶片掉下来了,白内障就是镜头前面不干净,玻璃体浑浊是 相机里有烟雾、杂质,这就没有办法拍照,也就是眼睛无法看清楚东西了。”
还有就是说我的收音机的问题。为了这个收音机,搞得很紧张,重新抄了 我的家,还在我家里搞了什么测试,弄得邻居都紧张了。
从美国回来的时候,我带了一台收音机,是真空管的,中、短波的效果都很好。后来组织安排 我到解放区,我把这台收音机留给地下党组织的同志。解放后进了北京,组织上给我一个写着地址的条子,通知我让我按照纸条上写的,到一个地方把这个收音机取 回来。我和进行接管的另一位同志一起取的。我们按地址找到地方,敲了敲门,有人出来,我们把条子递上去,他说:“知道的。”然后把收音机拿了出来,交还给 我,还说了“谢谢”。当时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后来造反派批斗时,我才知道他们去调查了,收音机是放在王光美同志那里使用的。在当时,与王光美有关系 的事自然都成为了重大问题。
我到410厂的时候,为了技术人员学习电子技术,我把这个收音机交给大家,分解了研究。没有想到造反派会把这个收 音机扯出来,作为我在“文化大革命”中的一个“罪状”。
那个时候,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连我每月多交党费都成了“罪状”,说是特务活动的经 费。
参加劳动改造的体会
后来,造反派“搞”得没有兴趣了,就派我去劳动,打扫厕所。我记得,冬天厕所里到处结冰,用 镐刨的时候,粪便结成的冰碴溅到脸上,但我还是认真地打扫,把厕所搞得干干净净。再往后,我就可以和技术人员一起做一些技术工作了。
我们去 0307基地作压气机试验,是很艰苦的。由于作试验用电量很大,所以只能在夜间,在用电高峰过去以后,大约在十一点以后进行。在需要作试验的时候,晚上我 们把试验件装在一辆卡车上,人员乘另一辆卡车,跑二十公里到基地,作好准备,等到十一点钟以后才开始作试验。作完了,大概到夜里两三点钟,然后再乘卡车回 所里。东北的冬天,夜里是很冷的,坐在敞篷卡车里,寒风刺骨。那个滋味、感觉,今天的年轻人是无法想象的。
“文化大革命”是中国的灾 难,但它是难以避免的
1972年,北京召开航空汇报会,所里安排我参加。从那个时候起,我逐步恢复了工作。1972年,恢复我606所 技术副所长的工作,同时任命我担任410厂革委会副主任、党委常委、总工程师。1978年,我被三结合,担任了606所的革委会主任,主持全面工作。
有人问我,对“文化大革命”,你有没有抱怨呢?我想想,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在“文化大革命”中,造反派把我关进“牛棚”,我是带着毛主席像 和毛主席著作进去的,他们把毛主席像没收了,说毛主席著作可以学,毛主席像不能留。我把毛泽东选集扉页的毛主席像放在床头,每天睡觉前,我就看着毛主席的 像,我想,毛主席一定能够把这些事情搞清楚的,我相信毛主席。后来中央有了关于“文化大革命”的决议,我才知道,原来这个错误就是从毛主席他老人家那里犯 起的。
“文化大革命”对我们国家的破坏是相当大的。我恢复自由以后,翻阅一些杂志看到,国外在我们搞“文化大革命”的十年,电子技术、工业化 发展非常快,就是在这十年中,我们与国外先进的科学技术拉开了更大的距离。这是非常令人痛心的!
我想,毛主席能够犯这样的错误,我们中国能够 出现这样的现象,也是带有规律性的,而且很有可能再次发生。因为我们太无知,太没有经验了!水平太低——无论是文化水平,还是政治水平都太低了。封建主义 的东西、资本主义的东西太多了!我们要走的是一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道路,是前人没有走过、后人又没有走成功的一条路。我们对社会发展的规律缺乏认识, 现在中央提出科学发展观,这是总结前面的经验做出的决策。
“文化大革命”给我的一个好处,就是承受压力的能力增强了。在以后的工作中,遇到挫 折时我就想,比起关在“牛棚”的时候,这点坎坷算得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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