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帖标题】把酸糙斗争进行到底
世上本无牛屎,有些牛憋不住了,也便有了这牛屎铺;世上本无诗,有些酸糙之辈憋不住了,不吐不快,非要发情,非要言志,于是也便有了诗。
孔老二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太史公说,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前者说的是诗中的言情派,后者说的是诗中的言志派。发展到两宋,一脉成了婉约派,另一脉则成了豪放派;到了这牛屎铺中,则演变为酸人与糙人的路线斗争。
曾几何时,诗中的言情派一度占了上风,以致于有些人以为诗经无非是些“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类的奇酸之句,难道他们忘了诗经里还有“硕鼠硕鼠,无食我黍”这样发愤言志的至糙之作了吗?同糙们哪,千万不要小看这一点点零星的火花,这一支支涓细的小溪呀,随着历史的发展,正是这点点火花才引燃了李杜文章的万丈光芒,正是这支支小河才汇成了惊涛骇浪的韩潮苏海啊。
词坛向有“婉约”与“豪放”之争。想那词本是十七八女孩儿手执牙板唱的酸歌,因此在一开始,婉约的酸派独霸词坛也就不奇怪了。但是,难道只许你酸得,就不许我糙得?自从一代糙人东坡“聊发少年狂”并于赤壁怀古以来,一个声音便向历史发出了庄严的宣告:我豪放的糙派已登堂入室,反客为主,正式占领词坛了!从此,执牙板的十七八女孩儿将不得不让位于持铁板高歌“大江东去”的关西大汉……
近来,豪把《诗经》与诗圣作了比较,不知不觉间就露出了其真酸假糙的狰狞面目。请同糙们看一看他的反糙言论吧:
“诗圣的诗里杂进了人生道德,无法与《诗经》媲美。这是语言发展使其然。语言开始是创造过程,然后才定型。诗经里不大有对偶一类的套路,那是朦胧,那是醇而又醇的诗。到了诗圣,没这么洒脱了吧?所以,语言上我不相信后人能超过《诗经》。从醇美这点说开了去,王船山说《诗经》圣于诗,杜甫是诗之邪淫。— 豪”
所谓诗以言志,文以载道。老杜的诗在我看来,不仅仅是诗情,而有时更是锦绣文章。老杜自己也是持这个观点的,同糙所见略同嘛。比如他怀念李白之作“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何日一樽酒,重与细论文”;旅夜书怀之作,“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论诗之作,“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再如,“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出处?)当然老杜在这些诗中使用“文章”两字或有平仄押韵上的考虑,但出现频率如此之高,可见,老杜一向是把诗文相提并论的。所以,诗人自己的人生道德溶入了诗中,乃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硬要把这些东西摒弃于诗外,那反而倒不正常了。
另外,古诗总是有一定格式的,《诗经》大都四字一句,十分上口。而到了盛唐,到了诗圣,格律诗基本定型,才有了平仄押韵对仗的严格要求。老杜能在这些框框架架里把诗(文)写得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又岂是一句轻飘飘的“没这么洒脱了吧”所能评价得了的。
大家知道,踢足球除了守门员,其他人是不能用手的,规则不可谓不严了。如果坚持认为,踢足球的人没有玩橄榄球的人洒脱,那么我们还能说些什么呢?
当然喽,读老杜的诗当以光风霁月为怀。我们不把老杜奉为上帝而不容一丝微词。想那老杜不过一介糙人,批评老杜的诗我们当然欢迎。但是象王船山与豪这样,把老杜的糙与诗经的酸放到一块儿,各插一张试纸,然后拿出来比较两者的pH值,我们则是无论如何也要与之斗争到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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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转贴方舟子当年的一篇文章:
据说诗圣于《诗经》,之后还有人敢写诗的话,即使写得象杜甫那样,也不过是淫邪。看来天下的诗人都该趁早放下诗笔,大家一起来抓“关关雎鸠”算了,怎么还要出什么诗刊?淫邪! 诗三百,出自三百人之手。杜诗一千,出自一个人之手。拿诗经比杜诗,无异于以合唱比独唱。比来比去,比出了个诗经高于杜诗之处在于不谈人生道德,在合唱声中听到了一声“青青子矜,悠悠我心”,就以为是在合唱这靡靡郑风,没有听到诗经还有毫无诗意地大谈人生道德的颂和雅。即使是国风,“誓将去汝,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又何偿无关人生道德?诗经之所以被捧为经,恰好在于诗言志,后儒以为有益世道人心。又据说诗经纯朴,没有对仗这等拘束,偏偏这“青青子矜,悠悠我心”恰好是原始的对仗,意对而声不对。以不对仗为洒脱,哪里比得上要对就对,不对就不对,随心所欲更来得潇洒?您以为老杜一辈子就只在那里玩儿对仗?你有“青青子矜,悠悠我心”,我还有“两个黄鹂鸣翠柳”呢,哪一个离人生道德更远?
李诗如潮,杜诗如海。欲知潮的气势,站在岸上观看就差不多了。但是要真正了解大海的雄浑、伟大,却非要扬帆出海不可,航行得越远,就越知道杜海之浩瀚无垠。但是如果遇到了一个小岛就匆匆上岸,名之曰“淫邪”,以为大海就那么丁点大,眼力倒也邪得可以。
诗源于诗经而不圣于诗经。诗圣于老杜。“于事无不通谓之圣”,登峰造极谓之圣。如果只会写风景诗,只会写情诗,只会写边塞诗,只会写赋物诗,只会写醉酒诗,只会写纪实诗,只会写说理诗,只会写怀古诗,都算不上圣。只有绝句写得好,只有律诗写得好,只赢乐府写得好,只有古风写得好,也都算不上圣。要绝句、律诗、乐府、古风无一不精,且后人以其写法为准则;要风景、相思、边塞、赋物、进酒、纪实、说理、怀古无一不能,而且前无古人,开一代之先河,后无来者,后人只能在他的高峰下攀登,才是真正的圣人。两千年间,有此能耐的诗人,当得起诗圣这一称号的,除了老杜,还能有谁?自古以来的诗人专集,除了《杜工部集》,还有哪一部称得上“博大精深”?李诗大则大矣,然而不博不精不深,大到成仙,却成不了圣,其他的诗人就更不必说了。
方舟子,未及前贤更勿疑,递相祖述复先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