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棠棣之花

7 04 2009年

八六年我有过一次深度昏迷,醒来时,睁开眼看到的,是棠棣之花。她的脸上因为兴奋淀出一朵美丽的鲜花,大大的眼睛里还残留着闪烁的泪花,随后是银铃般的一声欢呼:“梨姐姐醒来了!”。

近二十年来我一直在想一件事,那天在我弥留之际,天上派来一个领我上去的,一眼看到我床边的天使般的棠棣,改变了主意,于是我被打回人间,这个领路的自己不敢作主,回到天上请示了主子,几天后,就领走了十五岁的棠棣。

十五岁的棠棣已经上了大学,她品学兼优,活泼可爱,喜欢唱歌跳舞,是班上的文娱委员。

十八岁的我也在上大学,如果棠棣是一朵鲜花,我便是家里天井里种的那株含羞草。

现在还记得棠棣最喜欢听我背诗,我们能绕着湖边走一整晚上,那时我的记性还好,可以把徐志摩的《翡冷翠之夜》一字不差地背给她听,十五岁的小姑娘听得似懂非懂,如痴如迷。我在那时候写了一本诗集《给妹妹》,在我听到她的死迅后,到她的坟头去看她,烧的不是纸钱,是这本诗集。

我父母住的房间在天井后面,很僻静,天井边上有一个后门,不常开,天井离大门很远。我出院后,父母把这间房子腾出来给我养病。

棠棣常常坐在床头陪我聊天,我那时自闭,能跟我说上话的人屈指可数。

有一天晚上,棠棣唠唠叨叨地说起了班上的一个男生,还有另一个男生,我没有放在心上,十五岁的小姑娘,哪里会懂男生女生的事情?我告诉她,班上的同学都比她大很多,先不要跟他们打交道,等梨姐姐养好病,下学期回学校帮你,现在是期末考试,还是先温功课。

那天晚上棠棣回去住校,准备复习考试,临走时让我念《再别康桥》给她听,她说这首诗从我嘴里出来,跟别人念的,味道完全不一样了。

从此已后,我再也没见到棠棣。

问家人,棠棣呢,家人闪烁,期末考试呢,棠棣在学校复习功课。

有一天在床上听见有人敲我家后门,一个男孩子的声音,我听见他跟父亲说要找我问棠棣的事情,父亲冷冷地打发了那男孩:“她现在不能见任何人。”

如果你八六年底期末考试期间看过《杨子晚报》,一定记得报纸上登的一则消息,说是在长江下游,发现一具无名女尸,年龄大约十五六岁,死亡时间大约在十天以前。

过几天又登了一则消息,说长江下游发现的那具尸体,已经确认是某校女生,家人已来认领。

那个男孩子走后,我也看到了这两则消息。

如果你在八六年底走过南京的一座小桥,可以听见一个撕心裂肺的女子的哭声,断断续续,绕桥不绝。

柳蝉

Tuesday, July 12, 2005, 10:05 AM

Posted from Amherst MA



风继续吹,不忍远离

3 04 2009年

四月一日 星期四 

去年的昨天,记忆犹新,因为我疾病缠身,在那一天到达无法忍受的边缘。

一个人倦缩在床上,四肢瘫软,却无法入眠,饥肠辘辘,却无法进食,脑子清醒,却无法思考。

我已苦苦撑了多日,头发大把大把地脱落,脸上的光泽一点一点地退去,想美丽地离去,已没有可能。

关在家里很久,在朋友圈子里,我彻底地失踪,朋友是分享快乐的,不是听我呻吟痛苦的。

只有一个不熟悉的陌路人,每天在MSN上,听我说些疯话,维持我的生命。

记得我那天跟他说的是死。我告诉他我受不了了,我想明天把车开到安大略湖里,沉湖自尽。

他说我放首歌,给你听。

我劝你早点归去  你说你不想归去
只叫我抱着你, 悠悠海风轻轻吹 冷却了野火堆
我看见伤心的你  你叫我怎舍得去
哭态也绝美 如何止哭 只得轻吻你发边
让.风继续吹 不忍远离 心里极渴望  希望留下伴着你
风继续吹 不忍远离 心里亦有泪 不愿流泪望着你
过去多少快乐记忆 何妨与你一起去追
要将忧郁苦痛洗去 柔情蜜意我愿记取  
要强忍离情泪 未许它向下垂
愁如锁 眉头聚 别离泪始终要下垂
我已令你快乐 你也令我痴痴醉
你已在我心 不必再问记着谁
留住眼内每滴泪
为何仍断续流默默垂

在我的世界里,风早已不再继续吹,可是听了这首歌,我也是不忍远离。

没曾想到第二天,那唱歌的人,竟从二十四楼飘下,随风而逝。

如果在这一天,那边真的有个空位,一定要召一个人去填补,我宁愿是我,而不是你。可偏偏你,还是没有做到 “不忍远离”

哥哥,你是那么完美,也是如此爱惜你的容貌,难以想象,当时你心里承受着多大的苦楚,使你不顾容颜,在愚人节跟世人开了个巨大的玩笑,让世人在以后每个愚人节,都要来与你再次“道别” 。

如果你不跳该有多好,你知道吗,抑郁症的研究在这一年里有重大突破,同性恋也可以来三藩市举行婚礼。

可是,世上还是有很多抑郁症患者,因为没钱医治而失去生命,你比他们要幸运的多,为什么不苦熬着活下去,以你的名字,设立一个基金,救治天下的抑郁病人呢?

我不知道人死了是去什么地方,有没有天堂地狱,可不可以轮回,我只知道今生,只有一次。

风继续吹,不忍远离。……

04/01/2004



二的阿昵

27 03 2009年

阿昵是我们计划好的,送给阿蜜两岁生日的礼物。

为了阿昵的出生,她爸爸便有了很多的借口在那个月里胡作非为,一个月后,便有了阿昵。预产期正好是圣诞节,阿昵大概不喜欢在圣诞节过生日,就提前四天来了,她的一切发育行为也都提前,我们一度叫她“小超前”。

二十日那天早上,我抱着阿蜜去买菜,傍晚先生拖我去散步,刚走到哈佛广场,感觉肚子有一点痛,去不去医院呢?我们一直犹豫到十一点,才决定打电话给先生的同学小陈,请他送我去医院。

小陈的女朋友因为刚刚看过电影《活着》,把生小孩想得非常血腥,他们的车是辆暂新的本田,我识相地说:“开我的车去吧。”

到了医院肚子不痛了,美国医院因为保险问题,最喜欢送产妇回家,我夸张地要求坐轮椅,假装肚子痛,万一被送回家,先生不会开车,半夜三更再痛起来,到哪儿去找ride呢。

小陈被当然地误认为是我丈夫,医生在检查时,问:“要不要叫他进来?”

我赶紧说:“他不能进来,他是我丈夫的同学,我丈夫不会开车,他在家看小孩。”

假肚子痛一碰到先进科学技术立刻露馅,医生大惑不解:“你还没有宫缩,肚子怎么会痛?”

我老实交待:“我丈夫不会开车,我怕你们送我回家。”

医生倒很好:“今天床位空,你就留下吧,今天不会生,你丈夫明天早上来的话还能赶上。”

我说:“那麻烦你让我们的朋友回去吧。”

一个人留在医院,总算清静了,我看看书,洗洗澡,上床睡觉。半夜三点,梦中感觉被严刑拷打,原来阵痛开始了,肚里的老二迫不及待地往外钻,五点钟,我只用了一点点力,她就出来了。谢天谢地,没有回家,否则第二天早上醒来,脚头多个婴儿,还不吓死。

护士抱着老二,递给我,说:“恭喜你,是个女儿。”

我尖叫一声:“什么?是女儿?”怀孕时肚子尖尖,每个人都给我打了百分之百包票一定是儿子,我一把夺过来,“让我看看。”

掀开布包,正好看到剪下的那截脐带,嘴上不敢说,心里想:护士搞错了?明明是个儿子。

再看,才死了心,盼星星,盼月亮,盼到下午五点,才见到先生和阿蜜。

阿昵被我称作“二的”,看到两姐妹亲密无间地玩在一起,我彻底地粉碎了我的“儿子梦”。

柳蝉
2-22-97 二稿
12-4-96 一稿



阿蜜的出生

26 03 2009年

结婚以前,跟先生有言在先:“我有心脏病,不能生小孩,你能接受就结婚,不然趁早拉倒。”

谁知他说:“太好了,我本来就不想要小孩。”过了零点,护士说:“宝宝快出来了,要不要竖面镜子让你看看生产过程。”

两个人圣诞节结婚,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二月份只有二十八天,阿蜜一定料到我们家的福利好,赶忙钻了这个空子,投胎来了。

预产期十一月二十日,十九日中午,我开始阵痛,四处打电话找不到先生,就自己穿上大衣,叫了出租车。正上车时,先生老远跑来,他总是赶巧。

到了波士顿妇女医院,我已痛得不行,坐上轮椅被推往产房时,不停地用中文大叫:“我不要生了,我要死了。”护士好奇地问先生:“她说什么?”先生如实翻译:“她说她要死了。”这个堪称全美最好的妇产医院的护士不屑一顾地说:“嗨,我们怎么会让你死呢。”

我早听说有一种脊椎麻醉,对大人孩子没什么副作用,一上产床,就对先生说:“快,快,让他们上麻醉。”签了一大堆字,麻醉上了,是静脉麻醉,我非常失望:“重一点,重一点,上脊椎麻醉。”结果麻醉过了头,延迟了生产,使阿蜜没能在十九日来到世上,而是在二十日准时到达,从此她的一切发育都按婴儿手册准时行,打碎了我生一个超天才的美梦。

晚上七点,先生有课,不得不离开,由于我一直说中文,护士关切地问:“要不要请个翻译?”我很怕又多一个人来参观我生小孩,赶忙改说英文:“No,No.”

这是个很好的护士,先生走后,一直陪我聊天,减轻了我的紧张。

先生一会儿即返,原来感恩节将至,没人上课,他枯坐一小时,就坐出租赶来了。

我说:“不要,不要。”

先生大叫:“我看到头发了,黑黑的。”我赶紧使劲。阿蜜就出来了,一头梳得整整齐齐的乌发,令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护士喃喃自语:“一定来之前去了一趟理发店。”两人世界昙花一现,从此床上多了一个婴儿,最喜欢横躺,不时地推推爸爸,踢踢妈妈,弄得爸爸紧贴着墙,象幅挂在墙上的画,妈妈竖在床沿上,正好作了床栏杆。

阿蜜用块布一包,扔进我怀里,我不敢抱,怕弄不好伤了她,后来才知到,小孩不是那么容易弄伤的。

朋友陆陆续续打电话要求来参观,先生得意地抽出一本婴儿手册,说:“我不怕,我有说明书,总不会比我的录相机说明书难。”朋友回去后,纷纷买了同样的婴儿手册,开始大生产运动,或许是看到象我们这样又穷又无能的人也能养活小孩,他们为什么不行呢?一年以后,出生了五个小孩。阿蜜从小展现大将风度,我仿佛看见她出生以前,拍着胸脯向五个哥们儿保证:“我先过去看看,好的话就来叫你们。”

柳蝉
12-3-96晨6点 一稿
2-17-97晚8点 二稿



投资

23 03 2009年

我朋友的叔叔临死时,手指着床后面的墙不肯合眼,家人挪开床,发现墙上有一个洞,从里面挖出一个铁盒子,装满了现金,叔叔这才闭了眼。

有些美国老人是用这种方式存钱的,他们从来不相信银行。

我也不相信银行,看不见钱,靠电脑弄弄,错了怎么办?

我是一个Under the mattrress person,床垫子边上挖个洞,钱用一黑垃圾袋装好,塞进这个洞里.每天睡在上面,感觉特别地踏实。

先生从Boston飞到Dallas来娶我时,我指着十二纸箱的破烂和那张破床:“这是我的全部嫁妆,你得帮忙搬到Boston去 ”

他一付“穷大手 ”样,“统统扔掉,我给你买新的。”

我说:“床可以扔掉,里面的东西得带走。”然后当着他的面,掀开床单,掏出那只黑垃圾袋,打开,一包绿花花的美金,他惊的眼睛瞪得溜圆,在九十年代,娶到这样的古板女子,心中不知是喜是忧。

刚娶到的古板女子还振振有词地表白:“进了你家门,生是你家人,死是你家鬼,这钱是我的嫁妆,现在连人带钱都归你了。”

钱如果是现金就显得特别的多,他现在娶得美娇娘,又发了一笔意外之财,兴奋得两眼直冒光:”让我们拿这钱去投资吧。”

我立刻把钱抢回塞进床洞里:“不是你挣的不晓得心痛,这可是我省吃俭用的辛苦钱,你怎么一拿到手就要往水里扔呢,叫我以后还能相信你吗?”

结婚以后,没有挣钱,只好死死守住黑垃圾袋。生小孩时,终于给他抓住一个机会。阿蜜刚刚出生,我从产房转到病房,眼睁睁看着他在床头打了一个电话,投了一笔钱,说是阿蜜的大学学费,出院回家,黑垃圾袋已被掏空,公然套在垃圾筒上,阿蜜正好拉了屎,他换了尿布,啪的一声,扔进了我曾视为命根子的东西里,我不顾产后疼痛,跳下床,一个健步冲过去,把黑垃圾袋重翻了一遍,看见没有漏钱在里面才放心上床坐月子。

柳蝉 12-7-96 二稿 
       2-11-97 三稿


 

 



时尚

23 03 2009年

我是一个爱时髦的人。记得老二出生后,街上突然流行露肚装。我肚上一条深沟还没退去,怎能露肚。气的在家大骂“少妇杀手”设计师。每天穿件大 T恤,
胸前因为漏奶永远是湿湿的一片,简直无法见人。

其实有了孩子后就再也赶不上时髦了。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添时装了。实际上除了T恤和牛仔裤外也没什么好穿的了。

苦等到老二五岁了,我终于重返校园,买了一堆校园装。什么白喇叭裤配小蓝袄之类的,老公回家一看说:“你疯了,给老大买这么大的衣服,要压几年才能穿啊?”当我说出是给自己买的,立刻挨了一顿痛骂。“象个小丑!”他给我定义为更年期综合症,主要表现在迫切想把自己伪装成“挺爱搅”(Teenager)。我想他当然是不喜欢老婆在外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所以置之不理。直到有一天看到邻居一个“挺爱搅”(Teenager)穿了一套一模一样的“小丑服”,吓得我赶紧把白喇叭裤小蓝袄压了箱底。老公说你不要浪费了,反正老大过几年就是“挺爱搅”(Teenager)了,可以留给老大穿。

之后又试着买了一批服装,大减价时五十块买了三件上衣两条裤子,均被否定。老公苦口婆心地劝说:“我宁可你花五十块买一件符合你身份的,也不能让你穿得不论不类。你这年龄想冒充“挺爱搅”也不行了。”我一听他肯花大钱让我买衣服,十分感动,放声大哭,吐露真言:“你知道我多想回到“挺爱搅”的时代呀。”他说:““挺爱搅”有什么好,你“挺爱搅”时可丑了,我根本看不上你,还是当了妈妈后漂亮多了。巩俐不是拍了一部电影就叫“漂亮妈妈”么?”

这才心理有了点平衡,不再闹着要扮“挺爱搅”了。也买了些规规矩矩的不便宜的衣服穿。但无论功课怎样紧张,爱逛店的毛病还没改。

有一天逛“墓”(Mall),看到前面一个男“挺爱搅”,穿了一件裤腰极大裤脚极大的肥裤,一路走一路掉,露出一大节大格子内裤。我大大兴奋,原来现在的时髦是女的露肚,男的露裤。如果裤子突然掉到底不知道是怎样的风景。我一路走一路跟,眼见着整条内裤就要露出来了,只见小男孩用手一拉,又回去了。我真想做一个统计,看看他每隔几分钟要拉一次裤子,无奈要去学校做统计课的作业,只能作罢。

柳蝉 5/4/2000

I’ve always wondered about this myself. Now I know. 
 
The Silent generation, people born before 1946.
 
The Baby Boomers, people born between 1946 and 1959.
 
Generation X , people born between 1960 and 1979.
 
- Generation Y,  people born between 1980 and 2008.

Why do we call the last one Generation Y? 
I did not know, but a caricaturist explains it eloquently below… Learned something new!
 

untitled.bmp
 



裸照

19 03 2009年

数码相机真是个好东西。
  
其实很多年以前我就有过一台数码相机。我这个人极其没有耐心,说明书之类的是从来不会看的,而且还乱扔,往往到了发现自己其实没有那么聪明,非得看说明书的时候就找不到说明书了。当时家里也没有别人可以看了说明书教我一遍,我折腾了半天也没拍出一张照片,阿昵拿过去,三下两下怕了一张,我一看,怎么是粉红的,很难看,就随口告诉阿昵:“这归你了。”  

跟阿昵说话要特别小心,因为她记性好,又善辩,比如说我昨天给自己买了台私人的Sony Laptop,说好了不许任何人碰,她们和爸爸可以分用家里的一台电脑和一个月前买的Toshiba Laptop.她今天一早来跟我吵,说我搬家时把她的电脑送给阿曼达,答应给她买台新电脑的,结果到现在也没买。我问她:那台新买才一个月的Laptop不是给了你和姐姐吗?她说,Laptop不是电脑,你当初说好了给我新买一台电脑的,你总是说话不算数,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数码相机归了她后,我就没敢再碰过。那时我还年轻貌美,现在回想起来,有一件事,应该在买第一台数码相机时就做的,结果我没有想到,后悔万分。
  
五年以后我终于有了自己私人的数码相机,小小的加能,我放在小包里,中午在DC转的时候就可以瞎拍,反正拍不好了还可以立刻消掉。
  
其实我还是很笨,买了数码相机很久以后,才想起一件事,这点就比我的朋友小W差远了,人家是在数码相机拿到手的那一瞬间就把那事做了。
  
想想红颜一天一天衰老下去,真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而照片,是唯一可以证明我们也曾经年轻过。所以,我喜欢拍照,这点被我的同事理查四处抱怨,几乎人人都知道。
  
理查逢人就说:“上次我们去里根大楼开会,阿力说天气很好,硬要走去,我说付她的地铁票钱她也不干,结果我们花了四十五分钟才走到,十五分钟在路上,三十分钟沿途给她拍照。等到里根大楼,会早就开始了,她说开会好无聊,进也不肯进去,又逼我在里根大楼里拍。”
  
有一天早上,我突发奇想,纠住先生,为了这个想法我兴奋万分,所以当时用生活的颤音对他说:“我们来拍裸照吧!”
  
先生眼睛一瞪:“成何体统,我不拍!打死也不拍!给人看见怎么办?”
  
我说:“数码相机,拍完后我加密码存起来,没人会看见的。”
  
他说:“你会加密码存文件,你骗鬼呢,坚决不拍,你也不许拍。”
  
他一般来讲,是个很好说话的人,这么一讲,就是没得商量了。
  
我懊恼,现在还可以拍拍,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
  
最后达成协议,裸照不拍,我们拍个“美女出浴图”
  
他一遍拍一遍唠叨:“还美女出浴图呢,老奶奶出浴图还差不多。”
  
我不理他,裹着浴巾拍了一张又一张。
  
拍到最后一张时,我不小心……
  
我们去拜访小W夫妇。小W夫妇极有情趣。他们把卧房让给我们一家四口住。
  
第二天一早,我在床头看到一本杂志,闲着没事,就拿出来翻翻,赫然一看,竞是一本《花花公子》,我们家有小孩,是从来不放这种东西的。
  
先生和孩子们还在睡,我打开《花花公子》,怎么这么丑的人也敢拍了裸照,还登花花公子,看了这些丑八怪,怎么还会有性欲呢?
  
我摇醒先生:“老爷爷,我们这辈子是穷定了,不如现在下海,双双给花花公子当模特吧。”
  
先生一看有《花花公子》在屋里放着,赫然大怒:“太不像话了,给小孩看见怎么办?”
  
我找小W抱怨。
  
小W是我的师妹,全校的绝对校花。身材34D,不象我,是个飞机场,而且,喂了阿昵三年奶,飞机场还变了形。”
  
我鼓动小W去给花花公子当模特儿。
  
我们回家后,小W买了台数码相机。
  
小W老公打电话来,说数码相机收到了,小W拍了照,而且,他们的相机是可以接电视的,他们把照片放到电视上,小W正在自我欣赏呢。
  
他语音含糊,我怎么听着怎么觉得不对劲。
  
我问:“你们是不是拍了裸照了?”
  
他大笑,否认。
  
我说:“如果你们没有拍裸照,我把头砍下来,装满了酒,提过去请你喝。”
  
他只好承认,说小W不让告诉我,她照着花花公子上的姿势拍了很多。
  
最后,他神秘兮兮地来一句:“我们不仅仅拍了裸照。”……

黎柳蝉
October 5, 2003 12:06 PM



老秤

17 03 2009年
今年在旧金山的时候,顺便去了趟温哥华看老秤。十五年没见面了,老秤还是那样,一点也没有长大。

我说了一些无奈的安慰话。六月份的时候给文打了一个电话。等到八月再打电话时,老秤在那边哭,文已经不在了。

老秤的母亲说,文弥留之际,老秤抱着她大声地叫,文回来,说了一句:好好把儿子养大,就去了。

从那时候到现在,手机换了好几个,有一个号码永远打不出去却一直舍不得删掉,那是文的手机号码。

 

老秤是我的铁哥们。其实高中的时候我们班上的男女生是不讲话的,也没有来往。我的死党雯雯跟老秤考上同一间大学,我家正好在这所大学边上,常常跑到雯雯的宿舍去玩。一来二去,就把老秤拉进来了。

老秤的眼光很高,喜欢上了我们班的班花,大学的第一个暑假,我们铁三角已经很长时间了,雯还在忙着谈恋爱,而我已然跟第一个男朋友吹了,闲得无事,正好有空帮老秤追班花。

有一个女哥们出谋划策追女孩真是什么招都能想到.可惜我们没有成功,班花心有所属,爱上了她的老师。这个夏天我一直跟老秤在一起追班花,以至于别人都以为我跟他是一对。

没有追上班花我觉得很对不起老秤,好象欠他一个老婆似的。没过多久老秤增加了难度系数,爱上了他们学校的校花。

追班花时,因为大家都认识,起码还给我们一点面子,不至于把我们扫地出门。这个校花我们根本就不认识,我那时很害羞,就把这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交给了雯,还美其名曰,近水楼台先得月。

校花也叫文,不知道雯出了什么绝招竟然给老秤追到了,怪不得雯一谈恋爱就两年,而我半年都维持不了。可惜文雯不和,没过多久就给闹僵了。闹僵的原因是文竟然怀疑雯跟老秤有染。

多年以后先生也问过我,跟老秤有没有上过床,我没有回答,我想雯是绝对没有可能跟老秤有染的,那么熟,象兄弟姐妹,怎么上床?

那时既没电话,也没手机,没网,没EMAIL,都想不起来是怎么联系的,在一个寒冷的冬天我知道老秤在文的宿舍下站了一整夜以示清白,而文竟然没有下楼。当我一大早匆匆赶到文的宿舍楼下时老秤都快冻僵了,我当时心好痛,我拖着老秤红肿的手说这女孩咱们不要了还不行吗,老秤象钉子一样定在那里,文不下楼说清楚就是不走。

那时的宿舍男生只有在规定时间才能上去,一早一晚是不让进的。我大义凛然地冲到文的宿舍里,把她揪到楼下。

老秤这回用他僵硬的身体彻底打动了文,文在老秤的帮助下成功地留在南京.

九四年带着阿蜜回国,正好老秤要出差,说可能没时间来看我,所以我那个下午出门了,在外面心里一直不安,匆匆赶回家,我妈说老秤夫妇在去火车站前特意赶到我家,一直等我等到五分钟前刚离开,带了一大包进口纸尿布给我,这包尿不湿阿蜜一直用到回美国。

这一别又是十年。我再也没有回过国,搬了几次家,跟很多人失去了联系,包括老秤。

一个偶然的机会在超市里碰到班花的妹妹,她一眼就认出了我,还记得当年我跟老秤隔三隔五地跑到她家纠缠她姐姐的事呢。就这样找到了班花,找到了同学录,找到了初恋的男友,也找到了老秤。

老秤是我第一个拜访的同学。去之前他们的儿子知道爸爸有个女同学要来,十二岁的孩子就知道问,是不是女朋友?老秤的母亲也在,拉了我的手说了好多私房话,大家最关心的还是我跟老秤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问文,你那时怀疑那个雯,没怀疑到我吧?

文还是那样年轻漂亮,第二天我们一起出去玩,老秤当着文的面搂着我拍照,第三天我跟老秤单独出去玩,他很老实。

我当时的男友已经成了我们班最成功的人,自己有一间相当规模的公司,我得意地对老秤说,你看我有眼光吧。老秤不屑,好意思讲呢,还不是被人家甩了。你到底跟他有没有上过床?

我说你去问他不就知道了么,你们关系这么好。

那时候,十七岁,苦涩的年龄。

你跟文还好吗?

老秤沉默。

长久的沉默,让我都有点怕了,终于老秤艰难地吐出四个字:

“文病了,癌。”

“啊?!看上去不是很好吗?”

“刚稳定下来,前段时间还在化疗,头发是刚长出来的。”

我知道老秤这几年送走了两个亲人,他的父亲和文的父亲,两位母亲现在跟他们住,现在文也……

“为了给她治病我有一年没上班,一直陪在她身边,还好一年后公司还要我。”

“现在压力是不是很大?” 我小声地问。

“是,一家五口,都指望着我呢,我可不能出事。”

“还有我呢,真有什么事全都住到我家来。” 

回家以后,一屋子人围着桌子吃饭,老秤宣布,“我如果出了事你们可以住到阿力家去。”

我说:“哪能呢,只是给你减轻一点压力.”

 五月本来约了在旧金山见面,老秤没来,我回来后再也没有跟老秤联系。

一年以后突然收到老秤电话,我问:

“文还好吧?”

“不好。”

电话里回音很重,听不清楚。

“没问题吧?上次不是治好了?”

“上次你是几月来的?四月吧?”

“是呀。”

“七月又长出来了。”

“再治呀,我夏天去看你们。”

“夏天可能等不到了。”

“胡说什么呀,我夏天不回国了去你家住一个月给你们烧饭吧。”

“已经转移到脑子里了。”



卖了

16 03 2009年

我见工的时候,老板问:“你对Team Work怎么看?”

我大大咧咧地说:“Team Work跟结婚差不多。象我念MBA的时候,有十门必修课,都是学校安排的team,不许换组员,这就象包办婚姻,而且禁止离婚。有的team每个人都恨死了别人,找学校理论,学校说,这是给你们创造一个实际工作的环境。有人不服气,说,工作时我是拿钱的,看在钱的份上,忍就忍了,可现在我是交钱的,三千美刀一门课,十门就是三万,为什么要把我跟不喜欢的人绑在一起?学校说,fine,不喜欢你可以退学。选修课时就好了,可以自己组对,这叫自由恋爱。我想工作中的team,应该是包办婚姻,不过,好在可以离婚。”

两个老板乐得哈哈地笑,第二天给了我offer。

说实话,我包办婚姻还算不错,但是我们还是喜欢自由恋爱,到选修课时,大家一声欢呼,大叫:离婚了!再也别来找我!我们象出笼的小鸟一样,自由恋爱去了。

我的自由恋爱的第一个婚姻,精挑细捡了半天,最后选中了小W,小艾,王非。四个中国人,我们一起学企业金融。这门课很重计算,中国人毕竟数学好。

小艾是比利时来的交换学生,单身的北京女孩儿,如果硬要把她算作我校学生的话,她是我校最出色的学生,仅仅在美国呆了三个月,就拿到一个十四万的offer。她才二十六岁。

王非是香港来的青年才俊,也是二十六岁,在香港金融界厮混多年,已是CFA三级。王非极度可爱,不管老的小的,都喜欢他。有一次我把一个老乡带到同学聚会上,老乡散会了对我说:我相中了王非作女婿,你能不能帮忙?

小W新婚,一脸的甜蜜,她长得一副纯情,身高一米六五,着零号服装,34D。我一个女人,第一次见到小W时也有点失态,呆看了她半天,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往34D瞄了几眼。王非是个拽人,当时已稳坐了我校男校花之位一年有余,从来不说哪个女孩子漂亮,见到小W也是晚节不保。我们开完第一次会,王非在我耳边嘀嘀咕咕:“小W真漂亮,可是,这么娇滴滴的样子,怎么能念MBA?小艾也好,典型的女强人。” 我想最好的总是留在最后才评,就无限期待地等他说下文,等了两分钟,没有等到,就很不高兴地问:“那我呢?” 王非一脸鬼笑:“你跟她们不同,你是另类作家,猩猩人类。”

我脱下跟象针尖一样的高跟鞋,在学校的走廊里追着王非打。

自由恋爱就是好,我们四个很开心。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爱好,这个爱好使我们四个人永远很穷,因为,不论是纯情少妇也好,女强人也好,青年才俊也好,另类作家也好,我们都是购物狂。

每当作业做到很累的时候,小W一个手机,就call来了W先生,全当是我们的司机,四个人钻到车里,开去mall里疯狂采购一番,真是爽呆了。你不能想象,这里买的最多的人是青年才俊王非。王非的行头可真多,光领带就有百来条吧。

三个女生,身材相差不多,全部是零号,衣服可以混穿,小W最大方,常常叫我和小艾穿她的衣服。

小W是本校校花。校花与我和小艾这样平常百姓的不同在于,校花有34D,我们是飞机场。

校花的衣服很暴露,每件都暴露无疑她的34D,她拿了这些衣服来给我和小艾穿,我和小艾互望一眼,异口同声说:“我们不穿!”

校花是学文科的,搞不清楚数字,我有次发现她把我们算的账少打了三个零,从此我们不再相信她。不过这无伤大雅,我们三个算起数字来都是刷刷地,文科的可以负责一些文字工作。

有时候组里同时有一个男校花和一个女校花,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因为,常常有人来骚扰校花们。

我们学校的色狼,不管我们作业做到多么关键时刻,都会直直地闯进来,勾三搭四地说些无关紧要的废话,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小W的34D。

我们学校的花痴,最喜欢来找王非八卦,常常有人会突然进来,嗲声嗲气地问:“王非呀,我上次忘记问了,xxx卖吗?多少钱?”

我说:“你去死了,问点有创造性的好不好,xxx怎么会卖?她都可以买了。”

香港明星,从一线到三线的价钱,王非如数家珍。

我说:“王非,你太过分了,一个男孩子,怎么如此八卦?”

王非比窦娥还冤:“我妈跟我说,我爸跟我说,我同事跟我说,我怎么办?有一次,我同事炒股赚了钱,说请他爸去吃一顿,我问他到哪家馆子吃,人家笑死了,说是吃一个三线的,五千港币。”

在两位校花被骚扰的时候,两个飞机场默默无闻地把作业做了。

股市持续大跌,工作找不到,除了小艾以外,我们连一个interview都没有。刚进校的时候,是2000年,看了学校的广告,毕业生找到工作概率99.8%,平均工资十一万,所以我们都是按那个标准计划将来的生活的,现在找到工作概率20%,平均工资六万。对我们这些80%们来讲,平均工资是零。我们存的钱见底,就快穷疯了。

有一天我和小艾被追花族吵得不胜其烦,受香港明星启发,对那两朵花说:“不如你们俩也卖吧,我们两个负责收钱,分点红,也好买几件漂亮衣服。”

于是我和小艾,用Excel啪啪啪地打出一堆价钱:看女校花敏感部位一眼50块,问男校花一个问题20块;摸女腿一下500块,男腿一下300块……

最后我问:过夜怎么算?

王非尖叫:“打死也不过夜!”

小W大大方方地说:“过夜1000亿。”

我们瞪大了眼:这文科女人搞不清数字,她知道一千亿是多少钱吗?

我小声地问:“美金还是里拉?”

她大声地说:“美金了,要里拉到哪里去买衣服?”

我说:“小姐,现实一点,比尔盖茨脱了裤子当当,才当得出九百亿。”

她理直气壮地说:“他信用好不好?好的话不是还可以贷款一百亿。”

我说:“好好,一千亿就一千亿。”

小艾说:“这也贵得太离谱了吧。”

小W的价钱,因为她自己常常把零搞错,浮动很大,可以上下几千倍。今天一千亿,明天10亿,后天又变了,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正好我同时在选保尔的国际金融,就拿她的价钱到另一个自由恋爱的组里练习一下外汇兑换。

有一天,讲到一个香港明星,是小W的偶像,说价钱是港币三十万一夜。

小W黯然神伤。我们趁机说:“你要不要也调下价?”

小W大概是伤心过度,竟然随口说:“那我就卖100万吧。”

我们一算,乖乖,这下差了十万倍。

快毕业了,我们还是没有工作,王非说:“惨了,钱用完了,我一亿也卖了。”

小W看有人陪卖,兴奋地问:“那我是卖多少钱的来着?”

我说:“你原价一千亿,上次降到100万,不过,忘了问你,是100万港币还是美金?你偶像的价钱是港币。”

黎柳蝉
October 9, 2003 11:32 PM,一稿
November 1, 2003,二稿

《新世界时报》2009年6月19日,36版



结婚

15 03 2009年

像我们这样父母在国内,又不信教的人在美国结婚还是很容易的。不用单位开证明,去一个地方,填两张表,交二十五块钱,给你三天时间回家想想清 楚。如果三天以后仍有决心结婚,再去这个地方,又交二十五块钱。请一个政府官员公证。回家以后,会收到一张“结婚证书”。这样就算结婚了。至于请不请客, 自己决定。

我和他去登记时,并不知道要交五十块钱。填好表,他这个一向推崇“独身主义”的人就开始打退堂鼓了:“花五十块钱买张纸,值得吗?不如我们自己 承认承认算了,拿这五十块钱今天晚上出去吃一顿,就算结婚了吧。”

我坚持要去买那一纸文书。三天以后,再交剩下那一半钱的决心仍在。他只好陪我去。一路上千叮咛,万嘱咐:“既然交了钱,今天你千万不要乱讲话,无论别人说什么,我知道你多半是一个字也听不懂的,你只要说:‘我愿意’就好了。”

在他的唠叨声中,我没有看见停车场中间的长长的一溜路基,那辆租来的新车直冲上去,可以看见底盘直冒火花。他在边上长叹一声:“你要搞成刑场上的婚礼,我也只能奉陪到底了。”

总算安全到了目的地,居然要排队。我激动得几天没睡好,在排队时居然靠在他的肩上睡着了。懵懵懂懂被带到一个穿西装的男人那儿。听他讲了一大堆真是一个字也没听懂的话,我连忙抖擞精神,说:“我愿意。”

等到他也说完“我愿意”后,那个人慈祥万分地说:“你们可以交换戒指了。”

我的戒指早已戴了一个星期,现在听他说要换过来,不敢违抗,就手忙脚乱地想把戒指褪下来换掉,谁知他说:“噢,你们已经交换过了。”然后对新郎说:“你可以吻一下新娘。”

他胡乱在我脸上亲了一下,总算可以回家了。

一出门,我丈夫昂首挺胸,俨然一个大男人,开始训斥老婆:“你看,我叫你不要把戒指戴在手上,你不听,现在出丑了,像个乡巴佬一样。”

我沉浸在无比的幸福之中:“有什么关系,你想换,现在换过来好了。”

于是我们成为夫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戒指换过来,换过去。最后,我们真的把戒指换了,我一直戴到现在的戒指,原先是他的那一个。

那个戒指很奇怪,戴上去后,就再也取不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