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深秋的雨夜-纪念辛亥革命武昌起义一百周年 (13) 那个深秋的雨夜-纪念辛亥革命武昌起义一百周年 (15) (全文完)
Nov 18

第十四章

 

梅孤忠单独返回乡下,他怕路途上遇到麻烦,把被剪掉的辫子系在帽子里,从外表上看好似没剪过一样。进村时,他发现一切都原模原样,如土地不曾被改变一样,人人都还留着辫子,女人都还缠着小脚,好像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样,乡村的一切都很平静。

 

乡下依旧是清静的,乡下人也依旧是清闲的,只有几只狗多管闲事地冲着他这个从城里来的陌生人狂吠,打破了乡村的宁静。他回到自家门前,门上的那副木刻的门联“荆书有花兄弟乐,书田无税子孙耕”还在,只是上面的朱漆已经脱落,于秋阳中显得有些残旧。

 

  梅礼贤见梅孤忠孤自一人回来,不觉心中惶惶然,梅孤忠见大哥也把被剪掉的辫子扎在帽沿里。他先拜见母亲和探望了妻女,见其皆平安,婴儿长得又白又胖,心中释然。梅礼贤紧随其弟之后,心中七上八下,又不便开口直问,心中如闷葫芦一般。梅孤忠于是把如何寻回梅傲雪及他如何加入童子军一事细说一遍。

 

  梅礼贤听罢摇头含泪叹息道:“吾不知造何孽矣,生出如此两野性十足之犬子!”

 

  “非汝之过也,革命乃罪魁也。”梅孤忠无奈地说道。

 

  “吾不明革命邪说如何迷惑其心志也。”梅礼贤擦着眼角的泪道。

 

  “出笼之鸟,无不拍翅展翼,无食之时,必自返笼中。连少白松山亦受革命学说之诱惑,可见其魔力非同小可。吾返乡之时,正值汉阳大战在即,吾恐清军过江,片瓦无存,遂亦回乡避祸。”

 

  “沟死沟埋,路死路埋,随他了。”梅礼贤无奈地叹道。

 

  “吾倒不忧傲雪,童子军无非打杂送饭,倒是傲霜实令人忧虑。革命之变故,吾等皆无能为力,只有靠其自身顺天随意。”

 

  梅礼贤摇头叹气地出了房门,他看着自家的田园牲畜,那是梅家祖上多少代传下来的基业。

 

  氏一家在黄州乃世代书香。梅礼贤的父亲中举人,在武昌府做过官,与曾任武昌知府兼任湖北方言学堂的监督梁鼎芬的交游甚厚。到了梅礼贤这代,梅家已经拥有了百来亩地,雇佣的长短工就有二十多人,家中盖了大的粮仓和牛棚,在黄州乃一大户人家。梅礼贤的父亲希望后代也像他那样能考取功名,中举人到朝廷做官,这便是他最大的愿望。可考了多少年,梅礼贤只考取过秀才,从未中过举人。梅家于是把希望寄托在最小的儿子梅孤忠身上,把他送到了武昌的新式学堂两湖书院。梅孤忠后又被张之洞选派到德国和英国留学多年,为梅氏一家在黄州挣足了脸面。

 

  庚子之乱过后,朝廷取消了科举考试,梅礼贤知道他再也没有机会考取功名了,他也明白时代变了,以后上新学进洋学堂是读书人的唯一出路。现在梅礼贤身边只剩下女儿梅婉月和小儿子梅傲尘,若傲霜和傲雪遭不测,而梅孤忠又无儿子,二弟也乃两女儿,那梅家的香火就只有靠小儿子梅傲尘了。他不敢想,不敢再想下去。革命,他实在不明白为何要革命,也不明白要革谁的命,昨天的一切不都是好好的嘛,革命为般邪门呀?

 

  “孤忠。”

 

  “二哥。”

 

  梅孤忠正欲出院门,却撞见二哥梅良贤收租回来。他看着二哥那张厚重得似土地一样的脸,那是一张典型的乡下人的脸,土里土气,从那张脸就可以看得出土地是他的背景,梅孤忠觉得他二哥欲言又止。

 

  “二哥,汝一心一意于家尽忠尽职尽孝,小弟实感惭愧。”

 

  “份内之事,贤弟何出此言。”梅良贤拱拱手说道。

 

  “今年收成如何?”梅孤忠望了望远处的田园问道。

 

  “连日战事,米卖得好价钱,好于往年许多。” 梅良贤低头道,“不知贤弟……”

 

  “二哥有何话,不妨直说。”梅孤忠不解地问。

 

  “托大哥抓的药,大哥说走得急,遂托付于贤弟,却不知抓回否?”

 

  “二哥勿忧,我已办妥。二哥这几副药,我跑遍整个武昌才配齐,尤其那药引子交尾龟,实为求之不易,托人跑到汉口‘叶开泰’方才寻获。”

 

  “有劳贤弟,吾等皆生女,母亲甚为不快,梅良贤摇晃着脑袋慢慢地说道,“前几日才拜过金花娘娘,但愿药到病出。若能生个儿子使母亲感到欣慰和欢喜,死也无憾。”

 

  “生儿生女,此来天意,我亦无可违之。我帮二哥寻到一个方子,据闻有奇效。”梅孤忠说罢将方子拿出递给他二哥。

 

梅良贤接过方子见上面写着:“蛤蚧一对,于瓦片上焙干……

 

梅良贤如获至宝地把药方小心折起放入口袋里。

 

  梅孤忠回到乡下礼拜后,家中收到傲霜和傲雪两兄弟的信,得知兄弟俩皆平安,梅家的人终于放下心来。

 

  “傲霜提升为管带,据其云乃黄兴亲手提拔。”梅礼贤左手紧紧攥信纸,用右手指轻轻地弹着信,得意地对梅孤忠说。

 

  “如今汉口汉阳俱失,武昌亦必武昌失,必有满清入关之时扬州屠城之酷。黄兴乃清廷通辑之头号叛逆,若清军过江,傲霜实乃脱不了干系。”梅孤忠端起茶杯冷冷地回道。

 

  “那傲霜命危矣?”梅礼贤满脸疑惑地看着梅孤忠。

 

  “上了贼船,掉头亦难,只好逆水行舟,一杆子划到底!”梅孤忠将茶杯嘭地一声放在案桌上,溅起的茶水洒在桌子上,仿佛泼水难收似的,继而提高声调说道,“造反,也说不定造出个什么名堂来,搞得好弄个红顶子,搞得不好弄个红颈子

 

  如何是好?”梅礼贤半眯起眼问。

 

  “我决意回武昌看看再作打算。”梅孤忠用手指沾着桌子上的水,在桌子上涂道,“走走看”。

 

  “我随汝一同前往。”梅礼贤瞥着桌子上那三个字恳请道。

 

  “我一人前往即可,一大家子全靠大哥二哥支撑。待局势略平,我即返来接母女俩返城。梅孤忠看着梅礼贤疑惑的脸说道,“傲霜傲雪落到北洋军手上还好办点,怕的是子弹不长眼。唉,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矣。”

 

  “我前日去庙中拆字,傲霜傲雪乃硬命也。”梅礼贤突然睁大眼睛说道,那双眼睛中象是放出了光芒一样。

 

  “但愿如此,再硬之命亦硬不过枪弹矣。”梅孤忠冷言道。

 

  “菩萨保佑,我信宝通寺法师之吉言,‘荷尽已无擎雨盖, 菊残犹有傲霜梅’。”梅礼贤唯唯诺诺又喃喃自语道。

 

 

发表评论

CAPTCHA Imag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