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十一月四日, 上海、贵州、浙江独立。
当日黄兴登龟山视察革命军防务,从龟山上可清晰地观测到汉口上空余烟未尽,清军在汉口沿江架设重炮炮位和运送架桥材料。
江对岸,北洋军统领冯国璋用望远镜巡视汉阳和武昌,说道:“汉阳之大别诸山,俯瞰武汉,如釜底一丸,下掷则金城瓦碎,不待攻而自破矣。”
英、法、德、日、俄领事团因清军焚烧掠夺汉口,屠杀无辜,向清廷提出严重外交照会。清廷致电袁世凯详查汉口人民财产损失,惩办在汉焚毁掳掠之官兵。汉口清军占领军统领冯国璋则诡称汉口大火系革命军炮火所至。
汉口陷落后,武汉三镇邮政陷于停顿。汉口邮政总局总办英国人海澜租用四艘木船停泊于英租界江汉关附近江中,汉口武昌两地的重要公文和邮件在木船上交割。海澜并亲赴武昌,要求黎元洪发给邮政人员往返武昌的通行证以维持邮路的畅通。
清军海军提督萨镇冰派特使致书黎元洪,云:“民国政权不宜行于中国。”黎元洪回函曰:“专制必亡,民军必胜。”
袁世凯派密使刘承恩过江至武昌面见黎元洪,商谈南北议和,黎元洪未置可否。南京陆军学堂学生抵达武昌,旋即渡江参加汉阳保卫战。
梅傲雪所在童子军随军撤回汉阳后,部署于归元寺粮台。这日梅傲霜和几个士兵因军务赴归元寺粮台,正巧在寺庙门口撞见梅傲雪。兄弟两人见面自然是又惊又喜,梅傲雪把他如何加入童子军和叔叔如何阻拦而被剪掉辫子一事细说一遍,听得梅傲霜哈哈大笑。梅傲霜则把如何炸火车和前线战事细说一遍,听得梅傲雪如醉如痴。
“兄在前线,需万分小心才是,吾埋死人已埋得手软。”
“吾长眼,子弹不长眼。投身革命,沟死沟埋,路死路埋,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话虽如此,亦小心为是。”
“吾若战死,愿弟亲埋之,吾心愿已足。”
“不可说不吉祥之话,吾到菩萨面前为兄乞求平安。”
“吾愿一同前往。”
他们来到寺庙的院中,梅傲霜见到院中放生池里一些乌龟正趴在池中枯荷下的石头上晒太阳,他想起口袋里的那只乌龟,便掏出来欲投入池中。
“兄何来乌龟?”
“大战夜宿营中时,不请自来爬到铺头前,遂一直收留于身边,今欲放生。”
“龟虽寿,此乃吉祥之龟也,留之于身边,保汝平安,不放也罢。”
“嗯,弟言极是,吾定善待之。”
寺庙中香火缭绕,许多军士烧香磕头,两兄弟亦在佛像前磕头长拜。他们又来到五百罗汉堂,见许多人在数罗汉,便问僧人如何数之。一僧人告知按年龄从任何一尊罗汉数起。梅傲霜数到十八时,见是一仗剑满脸凶神恶煞般的武人。
“此乃吾乎?”
“哈哈,兄长乃一恶煞星也。”
“看看汝为何罗汉?”
“吾即从汝之后数起。”
梅傲雪数到十六,一看是一拄拐杖云游之僧人,那僧人表情肃重,似在沉思默想。
“哈哈,弟乃一云游僧脱胎。”
“汝视其肚,此乃宰相肚里能撑船之弥勒佛也。”
“若弟为弥勒佛,吾则为钟馗也。”
兄弟俩哈哈大笑离开罗汉堂。
五日,苏州、浙江独立。六日,王隆中率湘援军第一协三千人开至武昌驻扎两湖书院,黄兴与黎元洪同往两湖书院,检阅湘军王隆中第一协。湘军士气高昂,高唱杨度所作的《湖南少年歌》:
我本湖南人,唱作湖南歌。
湖南少年好身手,时危却奈湖南何?!
……
谁肯孤生匹马还,誓将共死沙场穴。
一奏军歌出湖外,推锋只进无人敌。
水师喷起长江波,陆军踏过阴山雪。
东西南北十余省,何方不睹湘军帜。
……
中国如今是希腊,湖南当作斯巴达。
中国将为德意志,湖南当作普鲁士。
诸君诸君慎如此,莫言事急空流涕。
若道中华国国亡,除是湖南人尽死。
……
天风海潮昏白日,楚歌犹如笳声疾。
惟恃同胞赤血鲜,梁将十丈龙旗色。
凭兹百战英雄气,先救湖南后中国。
破釜沉舟期一战,求生死地成孤掷。
诸君尽作国民兵,小子当为旗下卒。
谭人凤也为湘军作军歌一首:
湖南子弟善攻取,手执钢刀九十九,
电扫中原定北京,杀尽胡人方罢手。
黄兴对湘军高昂的斗志甚为高兴,湖南援军的到来使武汉革命军的士气为之一振。
黄兴:“湘军宜调赴汉阳十里铺防区设防。”
王隆中:“兵贵神速,此时士气可用,汉口清军增援尚未到达,兵力较我军为弱,若趁黑夜出击,不难击灭。我军宜速反攻汉口。”
黄兴:“无奈我军无机枪火力掩护。”
王隆中:“若不反攻汉口,我即率军返湘。”
黄兴:“湘军初来乍到,稍事休整,反攻汉口,正合我意。”
是日,革命军与清军隔汉水互相炮击。七日,广西独立。
同日,新军第六镇统制吴禄贞准备于河北石家庄举旗起事,事先他已与阎锡山在山西娘子关议定共组燕晋联军,举兵直捣北京。
吴禄贞是留日一期士官生,他最早提出中国革命绝对要从士兵学生中痛下功夫,也是他最早开始在武昌新军中运动士兵投身革命。但吴禄贞的计划却为袁世凯所侦悉。
袁世凯此时正在湖北广水调遣军队,他利用武汉战事和手中的北洋六镇军队来逼宫的计划正日趋成熟,若此时吴禄贞抢夺先机挥兵直捣北京,袁世凯不仅会腹背受敌,而且他全盘计划就会落空,他也将成为历史上一个可笑的人物而已。这就是袁世凯出山时所说的“现在的问题不在南方而在北方”的缘由。
清庭军界中,北洋派与日本士官派明争暗斗相当激烈,吴禄贞是日本士官派的代表人物,根本就看不起袁世凯这个历经戊戌变法到庚子之变一系列政治风口浪尖的河南土鳖。起事前,吴禄贞幕僚中有人曾提醒他“现在的问题在于袁世凯”,可吴禄贞只是轻蔑地说:“袁世凯算个什么东西!如果他敢于路过石家庄,看我一刀把他劈为两段!袁世凯为中国最大毒瘤,此贼不除,民国难成!”
吴禄贞万万没有想到天亮前身首异端的竟是他自己。对于袁世凯来说,吴禄贞无疑是他的绞索,杀吴禄贞已是箭在弦上。于是袁世凯派人以两万大洋收买了吴禄贞的亲信,于吴禄贞起事前夜将其刺杀于石家庄车站,刺客并将吴禄贞的头割下。吴禄贞的幼稚和麻痹大意不仅使自己才三十二岁就命赴黄泉,而且华北新军直赴北京的起义计划遭破坏。
八日,清军增援部队第四镇、第十五混成协和第五镇一协陆续抵达汉口。汉口、汉阳间炮战不断。是日安徽、镇江独立。九日,福建独立。湖北军政府正式任命宋教仁起草《鄂州约法》。是日,甘兴典统领的湘军第二协抵达武昌。黄兴致电各地独立省军民派援军支援湖北军政府,又派人致函袁世凯,劝其归附革命,将“戴明公为拿破仑、华盛顿”。
大战在即,武昌市面米价大涨,刮起柴米油盐抢购风。湖北军政府设立平粜处,设官售米所十一处于城内外,每人准买米一斗,以保证居民日需。又急调商民到外地运米来武昌,平抑物价。
十日,湖北军政府又通电各独立省,请派代表到武昌组织全国统一的临时中央政府。当日刘承恩再次携袁世凯亲笔函到武昌都督府面见黎元洪商谈南北议和,袁世凯提出如革命军承认君主立宪,即息兵锋,以免生灵涂炭。
湖北军政府坚持民主共和,表示如袁世凯反清排满,将来当选为中华民国总统。黎元洪又复书至袁世凯陈以利害,谓:
“我军声势日大,执事爵位日高一日。倘鄂军屈伏于满清,恐不出数日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矣。执事犯功高震主之嫌,虽再伏隐彰德而不可得。隆裕有生之日,戊戌之事一日不可忘也……须知当仁不让,见义勇为,无待游移,起中州健儿,直捣幽燕”。
谈判两日,双方各执一词,不欢而散,刘承恩失望地离开武昌回袁世凯营中叙职。
黄兴也致书袁世凯:“明公之才能,高出兴等万万。以拿破仑、华盛顿之资格,出而建拿破仑、华盛顿之事功,直捣黄龙,灭此虏而朝食,非但湘鄂人民戴明公为拿破仑、华盛顿,即南北各省当亦无有不拱手听命者。”
十一日,英国驻汉口总领事葛福(H.Goffe)向各国驻汉口领事提出议案,云革命军在汉口时,秋毫无犯;而清廷派到湖北的军队,危害地方,妨碍通商,应即撤回。但遭大多数领事反对,提案未通过。
十二日,湖北军政府下令一律剪辫解足,禁止蓄辫和缠足,禁止种罂栗和贩、食卧鸦片,并进行检查,一经查出蓄辫缠足者,强制剪出,查出种植、贩卖、吸食鸦片者,严惩不贷。
当日武昌的茶楼、戏园和集市,都有士兵拿着剪刀,凡留辫子的,见一个逮一个,被剪掉的辫子扔得满地都是。几千遗老的辫子被强制剪掉,全都露出了后脑袋瓜,有当场失声嚎啕大哭者,有捶胸顿足者,有敢怒而不敢言者。
有围观者小声议论说:“宣统还朝,秃子开瓢哇!”
军政府查出鸦片烟枪无数,并集中在江滩上焚烧,焦糊臭味熏天。裹脚布也被明令解出。在武昌市面,活鹅一时脱销。因为放脚要将活鹅的肚肠挖出,然后将裹脚布解去,赤脚放入鹅肚中,须放两三次才行,一时活鹅绝迹于市。
是日,日本浪人大元投效黄兴,黄兴见其腰悬日本武士刀,英武冷敛,隧聘之为随身侍卫。黄兴因步兵第一协防御不力,调回武昌,以第六协到汉阳接防。当日,长江上“海琛”、“海筹”等舰将舰上龙旗降下,投入江心反正起义。
十三日,山东独立。清军集结兵力准备进攻汉阳。革命军在汉阳三眼桥、扁担山、仙女山等地修筑阵地,增架铁丝网,埋设地雷。
十四日, 革命军与清军隔江发生激烈炮战,清军在汉口招商局趸船储存的物资被革命军炮火击中,发生剧烈爆炸沉没。
俄国驻汉口总领事敖康夫出面斡旋,邀请袁世凯代表和湖北军政府双方代表在俄领事馆晤商停火协议,袁世凯方代表坚持湖北军政府承认君主立宪才息兵,湖北军政府代表坚持反清排满,建立民国为其底线,双方未成达协议,谈判再次破裂。当日,袁世凯抵北京,清廷召见。
十五日,袁世凯就任内阁总理大臣,组成责任内阁。当日,清军在汉口之主力逼进汉阳。黄兴拟强渡汉水实施反攻汉口计划,遂部署湘军第四协为左队,湘军第一协为右队,以熊秉绅之第五协为预备队,于汉阳琴断口架浮桥三座准备夜间渡河偷袭。
黎元洪派汉阳人杨玺章前往黄兴司令部昭忠祠任参谋,杨玺章对汉阳地形极为熟悉,他向黄兴建议:“清军训练久,器械利,反攻汉口实乃以卵击石。与其以弱攻强,不如以守为攻;且南京清军告急,敌人势难持久,俟各省援军开到,再合力反攻,方为上策。其次以一标奇兵,偷渡阳逻,绕出祁家湾袭取清军兵站,截其退路,汉阳之危可解。”
无奈黄兴和王隆中的湘军急于建功以张革命军之士气,坚决主张反攻汉口。
十六日晚十时,大雨磅礴,夜间行军,天黑路滑,革命军从夜间架设好的浮桥陆续渡河,并迅速挺进到居仁门至歆生路一带,不料中了清军预先埋设的伏击圈套,清军用机枪封锁道路,狙击革命军进军。夜间雨势甚大,革命军根本看不清清军,反被清军火力居高临下射死射伤无数。黄兴急令退兵,无奈清军机枪火力封锁了退路。
梅傲霜于黑夜中发现机枪从一民居二楼中喷射出的火光,他带领冷剑书和王虎阳从巷口绕入民居后门,冲上楼,屋内清军士兵听到急促的楼梯响,知道来者不善,尚未来得及反应,梅傲霜等已破门而入,举起马刀一阵乱劈,屋内血肉横飞,溅得墙上处处是血迹,屋内五个清军士兵在不到二十秒内被砍翻。封锁退路的机枪火力被解除。
黄兴率人马速退回汉水边浮桥过河。梅傲霜操起机枪,另两士兵拎着满满四铁皮箱子弹随大军过河。梅傲霜等不会使用机枪,被命令将机枪交给三个老兵。三个老兵将机枪架于河堤上断后掩护。大队人马争先过河时,浮桥被挤垮,落水者无数,浮桥上军官刀刃数名拥挤逃命的士兵,尸体被踢入江中。
梅傲霜过河时,听到河堤上猛烈的机枪声,那三个老兵都没能过河。历史选择了他们的血洒在汉水畔,他们生命的价值就在突围的一瞬间。
是夜,黄兴在反攻汉口中,牺牲军官五十七人,士兵八百多人,损失步枪五百多支,山炮十八门。
梅傲霜、冷剑书和王虎阳立一等军功,梅傲霜被破格提升为学生军三营管带。黄兴亲书“铁血军魂,奋勇直前”赠与梅傲霜,又寄字任沪军先锋队副司令的儿子黄一欧,勉以“一欧爱儿,努力杀贼”为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