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鲁迅《自嘲》诗
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
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新语丝》2009年11月号有一篇潘正伯的文章《伫立静观毛泽东对鲁迅的诠释》，其中谈到这首诗，说到毛对鲁迅这首诗的故意曲解。我认为很有道理，我当初读《毛泽东选集》时也曾经怀疑过里面对这首诗的解释，节选一部分：
“在民众中影响最大的是他《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对鲁迅《自嘲》诗颈联的解释（《毛选》第878页）。在中国大陆，中学以上文化程度的人，基本上是按照他这番讲解看待鲁迅的。
毛为什么偏偏选了一首诗？因为，鲁迅的文章散发着浓郁的人本主义、人道主义、自由主义气息，是毛泽东所不能接受的。他选诗，不仅因为他从小喜欢诗，有着一定的功底。更因“诗无达诂”，解释的任意性很大。他在解释这两句诗时，充分地发挥这种任意性，引导读者离开了作者的原意。
我们不妨重读一遍这首诗：“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这是一种很灰心、很无奈的状态，用老百姓的俗话说：倒霉到顶了。
“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作者不愿见人，在闹市中以帽遮颜，帽又是破的，勾画出一幅穷极潦倒的模样；买了酒，自己一人到船上去喝罢（不愿与其他人掺和），偏偏又是一只漏船。这下面就是毛泽东选出加以讲解的颈联了——“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他的诠释经过周恩来的重述和郭沫若的延伸，早已风行全国，成为定论。每一个语文教师向学生讲这首诗时，都会按照他的精神重述。这里没有必要再去重复。
我的理解与毛的诠释截然不同，正是在这里， 我看出了一个与毛泽东的诠释存在着重大差异的鲁迅。
俗话说：“千夫所指无疾而终”，是有道理的。那意思是说，一个与群众为敌的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鲁迅借用这句话。毛泽东将“千夫”解释为“敌人”，这就将“敌人”扩大化了。毛的一生，一直在将“敌人”扩大化。从30年代初在江西苏区打AB团开始，直到他生命的最后十年，以文革集其大成，一再将“敌人”扩大化再扩大化，再再扩大化……。甚至不惜将自己选中，已经明示全党全国人民的两个接班人都扩大进去，还嫌不够，还想把更多的人扩大进去。这显然不是鲁迅的思想。鲁迅说的“千夫”，包含了所有不赞成他的主张的人，其中有敌人，更多的是彼此认识有差异的人。而且，鲁迅常常对自己的想法产生怀疑——究竟我对还是错？有没有更确切的观察和结论？鲁迅从来不是“唯我独革”的人。由于他在现实世界中经常碰壁，他甚至产生了不愿意年轻人无条件地赞成他的意见、向他学习的情绪。在他看来：走他走过的路，既艰险，前途又难逆料。他并不想将“千夫”通通“一棍子打死”。这从诗句中的一个“冷”字揭示了出来。这个字非常重要，“冷对”显然不是革命行动。起码不是毛泽东所主张的那种革命行动。“革命”，按毛泽东的解释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这里的重要属性有两点：第一，是群体事件；第二，是暴力行为。一“冷”，就没有了群体事件，更远离了暴力行为。这和毛泽东一贯推崇的“斗争哲学”走的是不同的路。
接着后面是“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更不得了，不要组织，脱离革命队伍，不遵从上级党的决定，自行其是等等。以毛泽东的敏锐思想和文学水平，肯定他早就看出：这诗起码是不革命的。按他一贯的极左嗜好，被他定为反革命毒草是不成问题的。”
下面是《毛选》的解释，第三卷877页：
2009年11月15日于10:43 am
“一‘冷’，就没有了群体事件，更远离了暴力行为。”很和谐啊，一个时代需要一个时代对鲁迅的诠释？
这个“冷”字，究竟是冷静、冷落、冷酷、冷漠哪种意思更贴切呢？依我看在这诗中是一种不在乎、不介意千夫所指的态度。鲁迅对那“千夫”可是一个也不宽恕的，无论是林语堂这样或许有误会的曾经好友，还是田汉这样可能暗中放箭伤他的左翼中人……
2009年11月15日于8:27 pm
毛的诠释的确是不正确的，之所以不正确，是因为按他的说法，诗中的我（鲁迅）是何等光明伟大，那还自嘲个什么呢？。当然，在当时的时代，单抽此一联，也不失为一种有意思的发挥。
文中，你没有解释“俯首甘为孺子牛。 ”其实，这一句是写实，孺子指的就是自己的孩子海婴。说到底，整首诗都是写实，嘲笑自己的生活艰辛，际遇的离奇，和自己无奈的态度。“千夫”并不一定是“敌人”，仅仅是“指
”我的人，比方，成仿吾，郭沫若，四条汉子等等恐怕都在内吧。
最后一句，“按他一贯的极左嗜好，被他定为反革命毒草是不成问题的。”
的假设，很没意思。而且，毛并不是“一贯的极左”，如果“一贯的极左”，他领导的共产党又是怎么取得的革命胜利？
2009年11月15日于9:20 pm
@fly：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
这个小於菟肯定也是海婴了。
诗无达诂，人们总是可以根据需要做出自己的解释，老毛这么做本也不奇怪。
“千夫”乃看不惯鲁迅或者鲁迅看不惯的人们。
2009年11月16日于4:05 am
“千夫”乃看不惯鲁迅或者鲁迅看不惯的人们。
这个，也说的不是恰当的。
横眉冷对的是“千夫指”，不是“千夫”，正如俯首甘为的是“孺子牛”，不是“孺子”一样。
“千夫指”是一种行为，而有这种行为的人（千夫）并不一定就是“看不惯鲁迅或者鲁迅看不惯的人们。”
2009年11月16日于4:21 am
是“千夫指”，“千夫”乃行为主体，这个行为主体肯定不是指所谓敌人。
2009年11月16日于10:17 am
“横眉”，其实一般人的眉毛都是横着长的，很少有竖着长的，所以横眉大概是指比较和气的样子。“冷对”，大概齐是冷静对待的意思吧。只有和和气气的才能冷静的对待，要是发着脾气是冷静不下来的。“横眉”“冷对”合起来，就是“和颜悦色地冷静面对”了。至于“千夫指”，是受许多人指点的意思，孔子也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何况千夫？“千”是个虚数，泛指许许多多，并不一定是整一千，也许比一千多，也许比一千少，不能认为就是整一千。能够和颜悦色冷静的听取许许多多的人的指点，真乃三生之幸事，所以下一句说“俯首甘为孺子牛”，也就是哪怕当牛作马也心甘情愿了。“孺子”呢，是对老师的尊称。对孔家老二，也是尊称孔子的，对父亲也尊称老子，而“孺”在这里通假“儒”，是为了表示十分的尊敬，特意换了个“子”字的偏旁。
2009年11月16日于8:04 pm
芸珜的说法，我全都不同意哦！
我认为“横眉冷对”的确和“俯首甘为”是一正一反两种态度。
“横眉”大致等于俗话说的——“横八肆眼”，“冷对”，是不屑的样子。
“千夫指”，是指许多人的指叱，大概也是没有问题的。说是“指点”，呵，曲解了吧?
至于“孺子牛”，且不说能不能这样通假，你至少也得了解一下鲁迅的思想，他是不可能这么说的。
2009年11月16日于8:35 pm
@fly：
我也被芸珜雷了一下，诗无达诂嘛，也算一家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