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中的宁静

(上次超级强台风登陆福建时是在1999年10月,我刚好在厦门,这是当时写的感受)

 

    久住在风和日丽、四季如春的地方,一旦去外地旅行,就对气候的变化特别地敏感。最近出了两趟远门,偏偏又都遇上了两场天灾--的的确确是天灾,并不是因为怀念居住地的气候的多愁善感。

 

    九月中去新泽西、纽约拜访朋友,抵达的第二天,飓风就袭击了该地区。主人很是担心会象去年飓风来袭时一样停电,地下室将因为抽水泵停止工作而水满为患,事后的修缮得花上几千美元。担心了一整夜,却安然过去了,在我,则是多了点坐在屋中欣赏久违的暴雨的闲情。边看雨边与主人聊着日常琐事,听着她的二岁儿子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放着的巴尼恐龙的录象,在平凡幸福生活的氛围中,突然强烈地思念着一个在远方的人,是一种别离的滋味。

 

    十月初经台北、香港抵达厦门,同样是在第二天,风速每秒47米的十四级台风正面袭击厦门,从市区扫荡而过。厦门的主人倒是没有地下室可担心,但暴风雨还是顽强地从紧闭的窗户渗进来,使我们不得不在屋内手忙脚乱地抗洪抢险。到了天暗下来的时候,发现电早已停了。但是台风也已过去了,在黑暗之中四周显得异常的宁静。于是约了人,到另一处点蜡烛打牌。一路走过去,只见街道两旁的树木一排排地横躺着,残渣碎物撒了一地,是从未见过的满目疮痍。

 

    我对打牌向来趣味索然,但在停电的情况下也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可做。其实打牌打麻将,不过是我们中国人聚在一起聊天的手段。在美国时,偶尔也被中国留学生拉去打牌,在牌桌上大家聊的无非是体育比赛、电影电视、同事趣事、往事旧闻、市场行情,轻轻松松,快快乐乐。现在,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颇有几分浪漫的牌桌上,话题却是非常的沉重,三句不离政治的腐败,司法的黑暗,经济的欺诈,新闻的虚假,社会的混乱……个个牢骚满腹,仿佛都是怀才不遇的政治家。这是在沉重的生活中一次轻微的宣泄。各级官场如何买官卖官,法官如何原被告通吃,军警如何欺压公民,士兵如何乘机抢钱,假货如何猖獗……一切在我听来都是熟悉的,因为凡此种种,在晚明、晚清的野史笔记、白话小说中都已见识过,在中国历史上并不是什么新奇的玩意。然而对我来说又是陌生的,当十年前我还在中国生活的时候,还没有听说过这些怪现象。何况大家口中那些以为不注自明的名词、人名,在我听来却是完全陌生的,因此我只有沉默着,静静地好象在听着与己无关的故事,心里慢慢地涌起了一股分处两个不同世界的悲哀。我所面对的,是一个与我朝思暮想的中国截然不同的现实世界。这个世界正处于一场强烈台风的中心,而我却在台风之外,只是偶尔被轻轻吹拂了一下。

 

    深夜打完牌往回走,一路上仍然是昏暗的。快到住处时,却看到了楼上的窗口已有灯光,知道电正在逐步恢复,于是轻轻地松了口气,一夜的沉重好象就此卸下了。

 

1999.10.12.漳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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