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深秋的雨夜-纪念辛亥革命武昌起义一百周年 (8) 那个深秋的雨夜-纪念辛亥革命武昌起义一百周年 (10)
Nov 18

第九章

 

瑞瀓从武昌督署乘“楚豫舰” 逃至汉口刘家庙后,电奏清廷,报告武昌起义之事。

 

清廷闻武昌起义,大为震恐,朝中乱成一团,无人能作决断。奕匡于北京庆亲王府召集内阁会议商讨对策,彻夜未眠。清政府谕令将瑞瀓革职,派陆军大臣荫昌督两镇之师南下,海军提督萨镇冰、长江水师提督程允和率舰前往武汉协助陆军镇压起义。

 

武昌方面,起义军在吴兆麟的指挥下,于沿江一带布置防线,全力固守武昌,以防瑞瀓和张彪派兵来袭。

 

英国驻汉口总领事葛福向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报告,武昌已起义,瑞瀓逃上了兵舰,泊在英国炮舰后面。朱尔典即将此讯报告英国外交大臣格雷,请示英国军舰是否阻止起义军过汉口。英国外交部指示英军中立,并派英国官员和记者前往武昌观察。

 

湖北军政府即致照会给汉口英、法、德、俄、日五国领事:“各国之既得权力,一律承认保护,赔款外债照旧由各省按期如数摊还。”并要求各国不得帮助清政府,不得接济清政府战事用品。

 

  十三日,湖北军政府要求商民开市,通商贸易一切照旧。汉口开市不久,一些商铺即遭暴徒纵火和哄抢。德租界和英租界捕房抓获暴徒十余人并将其引渡军政府,军政府令将暴徒就地砍头正法,将人头悬挂示众三日,并在汉口贴出告示安民曰:

 

  本都督驱逐满奴,恢复汉族,凡我同胞,皆宜信守秩序,勿违军法。所有刑赏各条,开列于后:

 

  藏匿满人者斩,藏匿侦探者斩,买卖不公者斩,伤害外人着斩,扰乱商务者斩,奸掳烧杀者斩,邀约罢市者斩,违抗义师者斩;乐输粮秣者赏,接济军火者赏,保卫租界者赏,守卫教堂者赏,率众投降者赏,劝导乡民者赏,报告敌情者赏,维持商务者赏。

 

  汉口市面迅速恢复平静,民心趋安,集市贸易如常。当日湖北军政府派革命党人肖国宝和姚斌前往汉口刘家庙游说张彪残部反正,张彪却派人将肖国宝和姚斌的人头送回。几日之中,武汉三镇最不值钱的即是人头。

 

梅孤忠领着梅傲雪去两湖书院,书院已经停课,学生均已返家。梅傲雪却是死活不肯回乡里。这时却传来黄州也于是日反正的消息。黄州标统张禹臣和知府麟振仓皇出逃,起义军已占领黄州全城。湖北军政府委任革命党人黄楚楠为防营统带,高孝炜为黄州府知事。

 

梅傲雪暗自心喜,梅孤忠却一展愁眉,他心中嘀咕道:“如今乡下也不太平,革命之祸端已无处躲藏。”

 

  梅孤忠一时也找不到一个好去处安顿梅傲雪,只得暂且住下,却不准梅傲雪迈出院中半步。梅傲霜来过一次,他偷偷带给梅傲雪《革命军》、《猛回头》和《秋瑾诗集》,又塞给梅傲雪几两饷银,告诉他军队要开往汉口打仗了,如果他战死了,让梅傲雪转告父母,他是为革命捐躯,并拜托弟弟好好照顾父母,养老送终。说罢跪下,面向黄州方向磕了三个头,又向弟弟磕了一个头。起身时,却见梅傲雪泪流满面,他一把抱住梅傲霜,失声痛哭,以为哥哥真的此去不复返矣。

 

  梅傲霜从口袋里掏出出乡时父亲送与他兄弟俩自勉的那首西乡隆盛的诗交给弟弟,说道:“吾弟休得悲伤,权且留下此诗,待我凯旋归来。”

 

  “追云兄,”梅傲雪哽咽道,“我恨不能与汝同赴疆场!”

 

  “追风弟,我先行一步,待我凯旋!”梅傲霜说罢迈出房门。

 

  “哥,汝乃常山赵子龙也!”

 

  “谢弟吉言,我去去就来。”傲霜说罢头亦不回随院外等候士兵而去。

 

  梅傲雪打开诗纸,见傲霜抄录下的谭嗣同的《狱中题壁》中两句: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当天日本海军提督川岛乘“对马号”战舰到汉口,并与各国领事会商。各国领事公推川岛指挥汉口租界防务。

 

是日,黎元洪亦召开军事会议,宣布“不计成败利钝,与诸君共生死”。武昌军民人心为之一振。湖北军政府发出招募新军文告,拟扩步兵四协、马队一标、炮队二标、工程和辎重各一营、宪兵、军乐各一队。稍后,在蒋翊武力主之下,步兵再扩一协,以熊秉坤为协统。同时,吴兆麟又将原工程八营及二十九标老兵组成四个敢死队,令方兴、马荣、徐广斌、程正瀛为队长、副队长。同时又划定防区,一协防汉阳,二协防汉口,三协防青山,四协防武昌。

 

  祝少白向赶到武昌的同盟会领导人谭人凤建议:“北上扼守湖北和河南交界之武胜关,炸毁黄河大桥和刘家庙至滠口铁路线上的三坐四面环水的铁路桥以阻止清军南下。水路扼守长江边兵家必争之田家镇,则武汉自固。然后选精兵袭取郑州,威胁北京。一面南联湖南,合滇黔桂粤,助川陕独立,以解内顾之忧。再又沿江东下,长江沿海,可传檄而定。由川陕向豫皖,中原唾手可得。即于此时,分陆军逾大河只趋燕赵,由秦晋沿边墙直叩山海关;水师出淮上,溯运河,假道齐鲁;一路由上海经烟台赴大沽,则北京饷竭援穷,四面受敌,不出旬日,不击自溃,反制于人而为制人。慎勿待清军临武汉郊野,以一隅而当全国之力。”

 

  谭人凤将此军事建议交黎元洪,可惜因祝少白和谭人凤是湖南人而遭搁置,并被讥为异想天开,以至清军乘火车迅速南下至汉口以北二十公里的滠口车站,并占领刘家庙至滠口铁路线上三座铁路桥。

 

  梅傲霜所在学生军三营随祝少白二协驻防汉口,当日营部开拔渡江前往汉口。途中,武昌百姓沿街欢送。武备学堂学生营高唱的还是旧的《军中歌》,个个扛枪迈步,慷慨激昂:

 

堂堂堂堂好男子,最好沙场死。艾炙眉头瓜喷鼻,谁实能逃死?死只一回毋浪死,死死死!

 

阿娘牵裾密线缝,语我毋恋恋。我妻拥髻代盘辫,濒行手指面:败归何颜再相见,战战战!

 

戟门乍开雷鼓响,杀贼神先王。前敌鸣笳呼斩将,擒王手更痒。千人万人吾直前,向向向!

 

  探穴直探虎穴先,何物是险艰!功城直功金城坚,谁能漫俄延!马磨马耳人摩肩,前前前!

 

  在文华大学的圣诞堂,身为基督教徒的革命党人张纯一在钢琴边作词,余日章一边谱曲,正在创作新的《军中歌》:

 

  愿同胞,同结牢,英雄气,唱军歌,一腔热心儿,意绪多,怎能够坐视国步蹉跎?准备指日挥戈,好收拾,旧山河。从军乐,乐如何!

 

  有的营队开拔迈步齐唱由立宪派人杨度写的《黄河歌》:

 

  黄河黄河出自昆仑山,远从蒙古地,流入长城关。古来圣贤,生此河干。独立堤上,心思旷然。长城外,河套边,黄沙百草无人烟。思得十万兵,长驱西北边。饮酒鸟梁海,策马乌拉山。誓不战胜终不还。君作铙吹,观我凯旋。

 

  列队迈步的士兵们的士气如火焰般高涨。部队在汉口各处安营布防,于济生堂、沈家庙等地设粮台五处,设司令部于刘家花园,准备进攻刘家庙。汉口商民纷纷端出茶水饭菜点心,以箪食壶浆以迎义师。

 

二协将正面迎战南下清军荫昌督率的北洋陆军两镇,即第四镇和第二镇第三混成协、第六镇第十一混成协。第四镇统制吴凤岑、第二镇混成三协协统王占元、六镇混成第十一协统领李纯;第五镇统制张永成、第三镇混成第五协协统卢永祥、第二十镇混成三十九协伍祥桢等部。

 

此乃袁世凯亲手训练出来的北洋陆军的精锐部队,兵器精良,素来只知袁宫保(袁世凯),而不知大清朝廷,不听他人节制。荫昌虽为德国陆军学院毕业,但在北洋陆军中并无人脉,无法有效节制运调北洋陆军。

 

荫昌已率部南下,路经河南彰德时与袁世凯会面。

 

  荫昌对袁世凯说:“武昌系乌合之众,无人主持,此去不难扑灭。”

 

  袁世凯笑着答曰:“湖北以黎元洪为首领,何谓无人?”

 

大战在即,一时朝中无人。清廷只有急电传圣旨到隐居河南彰德的袁世凯赴任湖广总督,督办赴鄂“剿抚”事宜。

 

自慈禧归天后,袁世凯即被开缺回籍养病。袁世凯效姜子牙,表面上乃泛舟垂钓寒江雪的闲隐之士,却暗中与北洋六镇将领保持着密切的电报联系。袁世凯接旨后却以“旧患足病,乞今尚未痊愈。”为由,迁延拒不应命。

 

袁世凯自有其盘算,他虑及到荫昌作为陆军大臣,则北洋陆军归其节制。他若此时出山,其位必居于荫昌之下,实难一展身手。而武昌新军乃张之洞创建的“自强新军”,和北洋军一样聘请的德国教习,采用德国操法,实力与北洋军旗鼓相当,与之交战若建功,则记于荫昌之帐下,若战败,则归于他之名下。此等火中为他人取栗,吃力不讨好之事,袁世凯一眼洞穿,了然于心。他要的是北洋军的兵权。

 

  是日,汉口火车站人潮涌动,官商和外国驻汉口侨眷争先恐后购票逃离汉口。同盟会领导人居正从上海抵达武昌。军政府派李国镛等会晤俄国驻汉领事,请其从外交上赞助军政府,俄领事虚与委蛇。

 

是日晚间,湖北军政府红楼灯火通明,黎元洪召开军事会议,讨论迎战沿京汉路南下之荫昌部队。会议命令驻防汉口二协先击汉口附近之敌,再北上武胜关,阻止清军南下。

 

黎元洪以军政府都督名义先后发布《檄全国文》、《宣布满清皇室罪状檄》、《至满清宰辅重臣电》、《檄告各省督抚疆吏文》、《通饬全省改建共和政权文》等, 并通电全国各省响应武昌起义。湖北军政府宣布废除苛捐杂税,之后又颁布一系列改革法令。

 

  黎元洪闻荫昌督率的北洋陆军两镇已驻扎信阳,恐兵力难支。遂于十六日再次召开军事会议,决定增扩兵三协、马队炮队各一营、机关枪一队、敢死队二队、独立将校决死团一团、学生军一标。总计步兵八协,第一协统领宋锡全,二协统领何锡藩,三协统领林翼支,四协统领张廷辅,五协统领熊秉坤,六协统领杨载雄,七协统领邓玉麟,八协统领罗洪升。

 

  梅傲雪在家中两日,闭门将梅傲霜留于他的《革命军》、《猛回头》和《秋瑾诗集》精读了两遍。他觉得眼前似乎豁然开朗,他才知道眼前的中国是如此这般一个衰败不堪积弱不振的中国。一时,邹容、秋瑾和谭嗣同,成了他心目中大英雄。他尤其佩服谭嗣同,他觉得谭嗣同才是中国的真男儿伟丈夫,谭嗣同临刑前写下的“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使他热泪盈眶,热血沸腾,他要起来,他要革命,他明白了为什么要革命。他进厨房,用菜刀斩断了辫发。却正撞上梅孤忠入厨房沏茶,他见梅傲雪手中的辫发,惊得目瞪口呆。

 

  “贤侄为何亦剪受之于父母之辫发耶?”梅孤忠惊诧地问道。

 

  “吾乃大汉子民,黄帝子孙,岂甘受满人鞑子统治乎?吾欲革命!”梅傲雪愤愤然道。

 

  “汝知革命为何物乎?”梅孤忠不屑地问道。

 

  “革命乃扫除数千年种种之专制政体,脱去数千年种种之奴隶性质,诛绝五百万有奇被毛戴角之满洲种,洗尽二百六十年残惨虐酷之大耻辱,使中国大陆成干净之土也!”梅傲雪象是背书似地高声道。

 

  “汝受何人歪理邪说之诱惑?”梅孤忠摇头叹曰。

 

  “革命非歪理邪说也!”梅傲雪理直气壮地争辩道。

 

  “汝欲学汝兄乎?汝兄现为朝廷人犯,自身难保,前途未卜,还恐连累我梅氏家族。吾遍观中国历朝革命,无一不是改朝换代,流血砍头,”梅孤忠说着用手抹了抹脖子,继续说道,“与我小民百姓实不相干。汝实年幼无知也!休得再妄言革命二字。”

 

  梅孤忠说罢拂袖而去。梅傲雪看着梅孤忠马褂背后的那根辫子,怎么看都觉得象是一根上吊的绳子。

 

  十七日,梅孤忠领着梅傲雪又去两湖书院,不料两湖书院人去楼空。返回时,正遇上湖北军政府在阅马厂筑设礼坛,黎元洪主持祭天大典,由谭人凤代表同盟会向黎元洪授旗授剑。阅马场人山人海,被围得水泄不通,全军跪拜,三呼万岁。黎元洪正式宣布就任湖北军政府大都督,并发布《祝文辞》和《誓师词》。

 

  梅孤忠听罢,轻蔑地“哼”了一声,拉着梅傲雪扬长而去。

 

当日各国驻汉领事由俄国领事敖康夫召集汉口英、俄、法、德、日五国领事会议,决定“严守中立”。会后派人渡江持领事会议公函送交黎元洪。黎元洪于是日照会各领事,表示谢意,同时宣布,一切对外事务,按国际公法办理。

 

此时在长江上云集的英、德、美、日、俄等国军舰达二十艘。清军海军提督萨镇冰所率军舰也抵汉口江面。同日清军前部第二十二标已抵汉口江岸,清军王占元部抵滠口附近,大战一触即发。

 

  一位革命诗人写道:

 

  秋风起兮马肥,

  兵刃接兮血飞,

  蜀鹃啼血兮鬼哭神愁,

  黄鹤楼头兮忽树革命旗。①

 

 

 

注释:

 

①于右任《长江上游之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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