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mmentarii de Triduo Omni (4) Commentarii de Triduo Omni (6)
Jan 17

●月季的学名是什么?几乎所有的植物志给的都是Rosa chinensis Jacq.,有的还说中国西南地区尚有野生。但是现在的月季几乎都是经过了反复杂交的栽培品种,到底哪一个才是这个种?前一阵子向植物园的刘永刚老师请教这个问题,刘老师回答说,原种现在在野外都找不到了,更不用说人工栽培的了。这个一直困扰我的问题总算是有了答案。由此可知,以后月季的学名只能写Rosa Hort.,表明它是园艺种,而且是属内的杂交种。在编植物志或植物名录一类的书时,其下应该列出当地主要的栽培品种,这样才比较严谨。

  现在不仅缺少认识野生植物的专家,更缺少认识栽培植物的专家。对栽培植物和相关命名法规的陌生,让很多记载栽培植物的植物志和植物名录因人云亦云,而错误百出。植物鉴定的技能看似无创新性,却十分重要。如果不提高对植物鉴定技术人员的待遇,目前这种人才缺乏的局面是不可能改变的。

Rosa chinensis Jacq.的命名人是荷兰博物学家雅克金(Nikolaus Joseph Freiherr von Jacquin, 1727-1817)。雅克金一生的经历是那个年代的博物学家的典型生涯:年轻的时候到“蛮荒之地”的西印度群岛和中美洲去采集动物、植物和矿物标本;回来之后著书立说,任教大学,最后在维也纳大学的教授任上干到去世。值得一提的是,雅克金一家和莫扎特关系十分密切,莫扎特有许多音乐作品都是题献给雅克金一家的,其中的《降E大调单簧管、中提琴与钢琴三重奏”Kegelstatt”》还是在雅克金家首演的。雅克金的小儿子Emil Gottfried和女儿Franziska都是莫扎特的好友。莫扎特曾经写过两首歌,用Gottfried的名义发表,还曾经教过Franziska钢琴。科学家和音乐家的这种关系,在今天已经极难见到了,因为在今天,科学和人文已经分属于“两种文化”,不像18世纪,二者还统一在文艺复兴的大旗之下。

  在18世纪,博物学收藏甚至还是达官贵人显示自己身份的一大爱好。派雅克金去美洲的不是别人,正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弗朗茨一世,目的是为了给他在维也纳的皇宫勋布隆宫搜集奇花异草。“植物学之父”林奈也给瑞典王室收集过世界各地的珍稀植物。欧洲显贵的这种爱好,是什么时候被其他爱好替代的,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只有深入了解了这种社会风气转变的根源,才能更深刻地知道,在现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重新倡导博物学风气能有多大的效果。

●这几天忙于他事,看书比较少,所以拿一篇一直没公开发表的文章来当笔记吧。这篇文章是我给去年10月18日的“普兰塔”塔友会写的演讲稿。当时讲的效果并不好,一是因为我一直在照电脑屏幕上的稿子念,所以语气、姿态都不生动;二是因为参加塔友会的多半都是对普兰塔了解不多的人,大家还是更愿意先了解一下普兰塔是个什么样的论坛,认识认识几个牛人,对于我关注的那些深层次问题并不热心。

  现在我把这篇文章贴出来,希望和有兴趣的朋友共同讨论。

 

  近两个月前,听说2008年普兰塔论坛“塔友会”要在第八届全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与持续利用研讨会期间召开,我就决定来金华一趟。因为我不是做生态学研究的,一开始我对开会不太感兴趣,曾经打算利用大家开会的时间,自己一个人到古田山去看看,拍一些照片。后来我看了一下会议手册,发现有很多讨论很有意思,就决定全程参与会议了。这样一来,就没有时间去古田山了,我带的一部前不久新买的富士相机,看来也没什么机会用了。等我回北京之后,普兰塔上有一个拍照片、认植物很厉害的人,ID叫Artemisia,肯定要问:“你去了浙江一趟,怎么什么照片都没拍?”我只能说:“在我看来,在会议上学到的东西,比照片有价值多了。”

  不过,这话其实也是真心话。有不少塔友知道我,要么是因为我以前在“义妹”论坛发过不少植物照片,要么是因为看过我自己办的一个叫“燕园草木志”的网站。我的确有一段时间对拍照片、认植物很感兴趣,但是现在这个新鲜劲已经过去了。因为拍照片、认植物是一个很费时费力的工作,更重要的是,这种研究方法不但缺乏新意,而且所获得的知识,只占整个生物学知识大厦的一小部分。既然现在有那么多人拍照片、认植物的水平比我高,那我觉得我也没必要再和他们攀比,所以后来我也不怎么拍照片了。以后我希望能改变一下形象,不要让别人一提起来,就是“拍照片的”“认植物的”,我还在考虑,是不是把燕园草木志网站关掉,呵呵。

  今天来参加塔友会的应该几乎都是生态学专业的人,所以我大胆批评我们分类学专业一句。以前分类学专业有一个传统的研究生培养模式,一个研究生必须受过“点”和“面”的培养,才算入了分类学的门。所谓“点”,就是做一个具体类群的修订,一般只涉及几个、十几个种,相比全国的几万种维管植物来说,这当然只是个“点”。所谓“面”,就是做一个地区的植物多样性调查,整理出植物名录,分析其区系,因为这要逼迫你必须认识这个地区的所有植物,少则几百种,多则一两千种甚至更多,这就成了个“面”。简而言之,分类学的传统就是经典分类加区系分析。然而,这两种研究方法在今天都落伍了,分类学早已进入分子时代,而区系分析在国外的生物地理学教科书中,挺多也就是一两页的分量而已。分子生物学和生态学的飞速发展已经大大改变了分类学的面貌,但遗憾的是,我国分类学的实际水平,却远远落后于这个国际水平。我倒觉得,恰恰是SCI的硬性规定,逼迫许多经典分类学者不得不向国际靠拢,转向现代分类学研究,要不然我国的分类学研究水平还会更落后——估计我这话传出去,又要被人骂了,哈哈。

  为什么我们的水平落后?我认为最主要的原因并不是硬件的落后,而是思想观念的落后。而思想观念之所以落后,根本原因是眼界太窄。反之,如果眼界宽广,思想观念就不容易落后,而且还让人容易产生创新的念头。这个道理很简单:不同的研究领域各有各的方法和经验,说不定其中的哪些方法和经验,就可以借鉴到本领域来,开拓出一片新天地。比如现在在生态学领域十分热门的Hubbell的中性理论,就是借鉴了由日本科学家木村资生提出的、分子遗传学领域的中性理论。再举一个更有趣的例子:化学上有共价键这样一个概念,似乎是纯粹的理科术语,和文科无关,然而法国就有两个语言学家,从这个概念获得启发,提出了语言学领域的“共价学说”。这个学说是语法研究的重大突破,现在有好多外语教材和词典都开始采用共价学说来讲解语法,让外语学习变得更容易了。

  我国生态学的研究情况,比分类学好一点,但我觉得,也有眼界不开阔的问题。生态学是生物学各分支中最宏观的,和它相对的分子生物学,则是最微观的。二者不但在研究尺度上有这样极端的差异,在研究思想上也有很大的不同。分子生物学的研究方法基本是还原论的,认为高尺度的现象可以通过对低尺度的分析而圆满地解释;但是生态学者却往往持整体论的观点,认为低尺度各种组分组合在一起就会产生新的不可预测的情况。其实,如果承认自然界是客观存在的,人类是可以认识世界的,那么不管是还原论还是整体论,研究到最后,应该殊途同归,得出相同的结论。有的生态学者就是因为不了解分子生物学的研究方法,非要把它和生态学对立起来,大有有你没我、势不两立的味道,这就令人遗憾了。其实,生态学和分子生物学早就“联姻”了,相关的研究情况大家理应比我熟悉,我就不举例了。

  我说这些,就是希望普兰塔能够不仅仅是一个供大家相互交流生态学研究思想的平台,而且能够成为交流生物学不同领域的思想的平台,甚至交流不同学科的思想的平台。我希望普兰塔能开一两个新版面,比如“分子生物学最新进展”“地球科学最新进展”,供大家开阔眼界,拓宽思路。

  更何况,科学精神不光能指导科研,还能指导生活。中医就是一个很能说明问题的例子。刚才说过,生态学者往往持整体论的观点,而中医也标榜自己是“整体论”“系统论”,所以搞生态的人确实比搞分子生物学的人更容易相信中医。但即使是整体论,也要做因子分析,也就是说,要弄清楚系统的变化是否和某一因子有关,如果同时和几个因子有关,哪一个更重要。因子分析的一个常用实验手段就是做对照实验,也就是要设立至少两个组,让它们的环境因子几乎完全一样,只有要研究的那个因子不一样,这样才能知道二者的区别是不是由这个因子导致的。比如群落研究中的关键种识别,一个研究方法就是保留一块样地不动,然后在其他每一块样地中都只除去一个物种,如果这些样地中的群落发生了重大变化,那么所除去的那个种就是关键种。我想这些研究思想大家应该都能理解吧。而中医则不然,古书上记载的那些治疗,全都没有对照组,你根本搞不清楚病人的痊愈是药的作用,还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因素的作用。而当现代医学用严格的随机、对照、盲法、多中心的“黄金四原则”检验中药药效之后,我们就发现,大部分的中药都没有中医所声称的那些效果,只有极少数中药的药效通过了检验,比如麻黄、青蒿、黄连等。如果你了解了这一点,你就应该拒绝购买一切药效未经证实的中药,否则,你有九成九的可能是在花冤枉钱。

  所以我的第二个想法,就是希望普兰塔能够成为一个弘扬科学精神的地方,让大家真正掌握科学精神,不仅做起科研来游刃有余,而且可以在生活中睛明眼亮,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不上当、不受骗。我觉得这一点更重要,因为在座的各位将来未必还留在科研岗位上,但是只要你生命不息,你就要生活!

  我想说的就是这些,谢谢大家!

2009.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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