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过《圣经》的人,应该都会对里面古怪的汉语有印象。《圣经》最流行的中译本叫做“国语和合本”,国语指的是汉语普通话,也即英文所谓“满大人”(Mandarin),“和合”的意思是说这个译本是中国各新教教会联合认定、使用的译本。1890年,新教来华传教士举办了第二届全国大会,在这次会议上提出了翻译官话和合本的计划,随后即由美国长老会来华传教士狄考文(Calvin W. Mateer, 1836-1908)主持,开始翻译,参与者尚有另外四名英美来华传教士。1906年,《新约》译完初稿;1919年,《旧约》译完,与《新约》一并于当年4月正式出版,其时,离鲁迅发表中国第一篇白话小说,还不到一年。
尽管这五人的中文功底都很好,但他们毕竟不是中国人,把握中文的能力还是有所欠缺,最终的译本实际上是由五人的中国助手帮助润色而成;他们最开始译经的时候,中国的“白话运动”还没有开展,普通话口语的文字传统还远没有形成;再加上译经不比译小说,忠于原文最重要,文采飞扬反倒次之。所以,最后译出来的文字,在今天看来就显得不那么顺口。现定居美国的学者冯象就曾经严厉地批评了这个译本。不过,如果考虑到上面这些情况,国语和合本能译到这个水平,实在是相当不容易了。
参与译经的五位来华传教士,对于中国的文化事业都有贡献。狄考文于1864年在山东登州(今文登市)创办了文会馆,这便是齐鲁大学的前身之一(齐鲁大学于1904年正式成立;1952年院系调整时,因为是教会大学,惨遭撤销)。还有一位鹿依士(Spencer Lewis, 1857-1821)则于1891年在重庆创办了“求精学堂”(取“精益求精”之意),并出任第一任校长。求精学堂现名求精中学,2008年初,乐评人张晓舟因为歪解求精中学的校名,遭到学校师生的强烈抗议。现在我了解了求精中学的历史,了解到它的创办对于中国西南地区现代文教事业的意义,也就可以理解求精中学师生的愤怒,意识到张晓舟之流的浅薄了。
在华传教士一直是近代中西方关系史的研究热门领域。我迟早有一天要仔细了解这个领域的。
●《圣经》中的《旧约全书》头五卷,合称“摩西五经”或“律法书”,是犹太民族的史诗。国外《圣经》学术界现在公认,摩西五经实际上是由四种不同的原始文本揉合而成。比如,《创世纪》的第1章和第2章的1-3节及第4节的前半部分,以及第2章的剩余部分,就分别来自两个版本。前一版本中的神自称“我们”,显然不止一个;后一版本中的神则只有一个。对此最合理的解释是,前一版本本来就是主张多神论的,在和后一版本拼合成《创世纪》的过程中,尽管其中许多多神论的表述已经被改掉,但还是留下了不少痕迹。另外,《创世纪》第6章第4节的全文是:“那时候有伟人在地上。后来神的儿子们和人的女子们交合生子,那就是上古英武有名的人。”这和希腊神话如出一辙,显然二者应有共同的起源。
从历史研究的角度来看,这都是很有意思的问题。但在基督徒看来,这些经文如何解释,实在是有点头疼。比如上帝明明只有一个,为何自称“我们”?我看到的一个流行的神学解释是,因为上帝是三位一体的,“我们”就是指三个位格。
再比如,既然上帝只创造了亚当和夏娃两个人,亚当和夏娃一开始只生了该隐和亚伯两个儿子,那么该隐的妻子是从哪儿来的?如果也是亚当和夏娃生的,那么他们不是近亲结婚吗?我看到一个解释可谓妙极:正因为他们近亲结婚,所以人类的寿命就越来越短。从亚当到挪亚,多半都能活九百多岁;挪亚以后,一般只能活一二百岁;到大卫王以后,连一百岁也活不到了。能作如是解的人,也算是鬼才了吧。
还有,《创世纪》第4章记载了该隐有一个后代叫拉麦,拉麦说:“若杀该隐,遭报七倍;杀拉麦,必遭报七十七倍。”我一直不明白《旧约》说这个有什么含义。后来也是看了网上的解释,说这是拉麦自命不凡,因为他的三个儿子雅八、犹八和土八该隐分别是游牧民、乐师和铜铁匠的祖师,可见拉麦一家当时肯定很有势力。上帝不会垂怜不可一世的人,所以在后来的大洪水中,拉麦一家以及该隐的其他后裔就全部死绝了,从中得出的教训就是:要学会在上帝面前谦卑。我觉得能给出这种解释的人,也是鬼才。
这些鬼才有个共同的称呼:原教旨主义者。
●我写科普一年多时间来,合作最多的是《新京报》的《新知周刊》,其责编就是最近刚出了一本《想象中的动物》的钱烈宪。在中国,科普市场是毫无疑问的买方市场,像钱烈宪这样的熟悉大众品味和出版市场的媒体人,要比科普前辈更能指导新科普作者的创作。
我曾经想写一系列讲植物文化的科普,包括《圣经》中的植物、希腊神话中的植物、北欧神话中的植物、佛教植物、中国文化中的植物等内容,自以为是个不错的选题。其中写佛教植物的一篇已经投给了《Newton-科学世界》,该刊的编辑还是挺看好这篇文章的。但是钱烈宪说,不,这样的选题还是不够吸引人,最好的切入点应该是大众熟悉或感兴趣的一种种具体的植物,而不是神话植物、宗教植物这样的抽象概念。比如,文章如果一上来就谈佛教植物,感兴趣的人可能有五十个;但如果一上来谈的是菩提树,眼前一亮的人可能就成了八十个。先把人吸引住,之后才能慢慢把你真正想传达的东西抖出来。一句话:在现阶段,科普首先赚的还只是吆喝。
在钱烈宪的指导下,我写了一篇讲水仙的文章,准备登在本周日的《新京报》上,题目暂定《春节将近话水仙》,听上去像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科普题目,属于农村读物和老干部读物风格。我知道发表的时候肯定会改的,把改后的题目和现题一对比,就可以知道现在什么样的题目是容易吸引眼球的——于是又可以长点经验了。
2009.0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