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小站 一场梦
Nov 13

一:猪

那时侯我还小,小到能挽着方桌的腿转圈,转到完全失去平衡感,以致趴在地上都觉得大地在翻滚。那时,我有一个玩伴:一头猪。

它初来时,像一只大拖鞋。要吃很稀的汤食儿,而且奶奶会在打汤时格外赏它一枚鸡蛋。直到能大口吃麦麸拌的猪食后,这种恩惠才被收回。

在我眼中,它对得起这份优待,因为它会紧跟着我一块到村后树林里撒野,听从我的调遣前奔或回返。

更重要的是,就算它跟其他邻家的猪崽一块厮混时,我在家中大喊一声“勒勒回家”,它要走不远,能听到就会立刻返家,屡试不爽。成为我向大人们索取夸赞的绝技。

但是,随着个头的增长,它变得暴燥起来——某回,它因家里无人,而且自己被关在家里出不得门去而发火:怒啃了两株石榴树。

但是,它见到我会异常温驯,因为我总是带着一枚巴掌大的铸铁小耙子。每每我用这枚小耙子在它肚皮上一挠,它就立刻躺下,发出呼呼的享受声。长此以往,它见到我就抢先躺下,除非我给它挠几下,否则一直赖在地上不起来。这惯出来的品性成为它的招牌动作,一见到我的家人立刻躺下,你得挠挠它的肚皮或耳朵,它才会站起来跟你打交道。

除了跟我厮混,它也有自己的娱乐项目:比如把舔光的食盆弄翻,前肢趴在上面敲打,抑或出门找烂泥潭打滚。然而,它最爱的还是拱地。

它在家里拱也就罢了,出外也拱,坏人田苗瓜秧,凡此种种引起家人不满。靠谱的老爹如天神下凡,赐它一枚鼻环,那如手指般粗大的钢环生生穿在两鼻孔间的膜肉上:不影响吃东西,但已经再不能拱地了。

它戒掉了唯一的坏毛病,成为如我一般优秀的家庭成员。而且,在老爹居家不多的调教(毒打)下它竟达到了似我一般不吃零食的高尚品质:馒头不放到盆里,决对不会吃。厨房开着门,就算没有人在家它也不会闯入打牙祭。
某回它又想出门,恰好家中有客。我大吼一声:“勒勒站住”。它如接令的军人一般一蹦转身,这动作如神来之笔,为我的荣耀更添一抹传奇,直到如今依然被六表叔夸赞不已。

它不是家中唯一的非人成员,一同搭伙的还有一群鸡和一只母鸭:是真的搭伙!都在一个盆里吃饭,因为吃不完的饭会倒在这个盆里,鸡鸭都来吃。

此猪颇有雅度,吃饱之后就一头倒在窝里修身养性,偶尔瞅一眼后续添食吃饭的鸡鸭们,也是一脸道法自然的随和样。

冬天的时候,它和鸭子结成联盟:鸭子卧在它的肚皮上睡觉。

鸭子也是会打鸣的,天一亮它就伸长脖子,呱呱地喊我上学:而此时它多是站在猪肚子上进行这一仪式。

鸡们在大公鸡的带领下,默认猪进食的优先权。但大公鸡是十分称职的丈夫,它总是最快吃饱然后在妻妾身边打转,盯紧猪的行动,不让它靠近食盆,直到每位妻妾都满意地在地上磨过喙为止(伸着头,在地上反复擦喙)。
如果猪偶尔站起,对新添的食物流露欲望时,大公鸡就踮起脚尖,竖起羽毛抗议,猪觉理亏,往往再度卧下。反正,我是没见过真的过招。

我们村小学外有一个大水塘,我家的猪常常会送我到学校,然后自己到水边跟其它的猪谈谈心。有时聊得投机,直到放学我喊它才跟我一块回去,有时则独自回家。

它是如此充满灵性,以致我格外宠它。但是,它也犯过错误:当过小偷。

那时,正值麦后,拿麦换红薯的“交易”正旺。邻家换了一堆红薯,放在了厨房,被我家的猪瞅见了,它没经受住诱惑,来来回回一下午衔了三十多枚运到自己的窝里。

此事最先被奶奶发现,当然少不了一堂思想教育课,除了没罚写保证书之外,奶奶做了一个老师该做的全部。没收全部非法所得,物归原主,并以主人的身份对失主的损失给予郑重的道歉。

它体格越来越大,食量也越来越大,到了谈“卖价”的年纪。而此时,它对我有了更深层的感情,我们常常在夏日一块外出,铺一张凉席,一同躺在河塘边的树阴下睡觉。

我会把它引到河边,给它泼水冲凉,而它亦非常淘气地抖身上的水回敬我。

我们常常一块上河堤,探索未知的幽深,而它总是很忠实地跟着我,不嫌路长:这让我很感激。

冬天,我隐隐听到大人谈卖它的话题,便出面制止,强硬表态:谁也不准动我兄弟!

甚至有一回,屠户进我家,那猪似有灵性一般,见到他如遇煞星,听闻猪狗皆能嗅到沾在屠夫身上的同族血腥之气,诚哉斯言。

它凑到我身后,我一看事情不妙,当即悲从中来,哇哇大哭,那真是极有感染力的哭声,奶奶终于不忍,送走了屠户。

我保得了它一时,保不了它一世,最终在另一个年头中,大人趁我不在卖了它。

我回到家时,看到空落落的猪圈,难过得哭出声音。奶奶安慰我,别难过,这是它的命:它本是人间一道菜。

那一记重创,在我心中留疤。奶奶说,我们再养一只好不好时,我总坚定回拒——一别如斯,何忍再别?

奶奶说,别哭了,明天我带你去看看它。然后第二天在集市中,我看到了堆满猪头的肉案,奶奶跟屠户打招呼,问哪一头是我家养的,屠户指了指其中的某一个。我看到光溜溜的猪头皆相似,已认不出哪个是我兄弟了。

二:狗

奶奶抱养了邻家一对小狗娃,因为鉴于上次不愉快的经验:这次一下养两只,它们俩有彼此作伴便不会再成夜哀号了。我喜欢领着它们外出,因为在外面它们会紧紧追随我,不敢乱跑。这大概是认为只有跟着我,才能找到回家的路罢。因为后来它们俩摸熟了四周环境之后,便不愿跟我出来了。

每每,我只好把它们装在化肥袋子里,使之失去记路的能力,才能继续享受被追随的感觉。再后来,方圆几里的路,都在我的带领下摸熟了,胆子就大了起来,不再追随我了,一从口袋里放出来,姐弟俩东张西望一番之后,径直回家,叫都叫不住。但是,它们最跟奶奶,奶奶要去田里背玉米秸时,它们会在前面带头,因为记路,所以很自信。奶奶有时外出走亲戚,它们也会跟着,并且也是“带头”。只不过,会在直路的尽头蹲下张望,等奶奶指示向哪个方向拐弯,远远地,奶奶会用手指,它们便悉命遵从。

一来二去,它们不仅熟识了几家近亲之路,也熟记了“赶集”的路。但是“赶集”的路,是有危险的。那个方向的尽头,有一户人家养着一条大狗,它们只有在奶奶的带领下才敢从那里经过。

时间改变了两只狗的大小,基于不同的“父亲”(尽管是同母同胎)或来自基因的其它方面的差异,公狗半大,母狗则出落得一副将军世家的样子,威风凛凛。下过雪的早上,两只狗最欢实。兴奋劲按不住,二狗结伴出行,我在后面跟着。公狗在河塘的坑边一跃掉了进去,头陷在雪堆中,像葱一样插着。我笑瘫在地,母狗则非常丈义地咬着公狗尾巴把它拨出来……

几年后,奶奶渐感老迈,便把母狗托付于嫂子。奶奶常说:猫狗一口。那意思,是指无论猫,还是狗,只要养了,它就是家中的一份子,一口子人。

母狗念家,总是往我家跑。嫂子为留住它,栓了起来,在它的脖子上放了一个项圈。某天,那只母狗忽然出现在奶奶面前,瘦得不成样子,而且脖子上毛脱肉烂化成脓:骇人心魄。奶奶抱着它哭成泪人儿,我也含泪给它涂双氧水。只是,我也没有办法,我在上高中,学校又不准带宠物。原来,嫂子回娘家,把狗的事儿给忘了。两天里,狗咬断了绳索,爬上平房跳下逃生。

奶奶大骂了嫂子,并再次养了母狗一段时间。但她知道自己已经老了,连独自做饭都已困难,再难有余力侍奉两只狗。母狗全愈后,还是还给了嫂子。而我对嫂子,也心生怨念:何以这般不疼惜生命?我恨自己无能,太过年轻,有不得不去实践的人生规划,不能停下来反哺奶奶,不能兼顾我看大的“家人”一般的两只聪明伶俐的狗。而此时,我的家庭也遭受着不幸。一对如花似玉的双胞胎亲妹,前后脚双双离世。

人间的辛酸没随时间有任何减淡,反而愈发难以下咽:奶奶,正在一天天老去,而我什么也做不了。每月回家一趟,奶奶就送我到村头。她虽不说,但那双含泪的眼已心照不宣:谁都不敢说,下次再见时她依然安好。再后来,奶奶去世了……留下的那只公狗,托付给大娘,但它哪里肯认新主人?依然恋在旧宅,不肯迁居。大娘无奈,只好在旧宅养它。

然而,狗没有主人,是会被欺负的:四邻的狗,都不再“友好”了。我每次回家,只为一件事:看看这只公狗,每每看到瘦骨嶙峋的它又有新伤,便如刀剜心。我抱着它睡,它低眼温驯地不敢上床,这“规矩”是我定下的。因为一开始,这双狗都是由奶奶抱着睡的,因为那时是冬天,奶奶慈悲,怕小生命冻着……不过,它长大了还恋着床,吃我几次皮鞭之后才算懂了点儿规矩。但是,奶奶说:有时开门时会发现它竟卧在床上“怀旧”,瞅到人来,便连骨碌带爬地滚下,躲在床下不敢出来,一副“我有罪”的样子。

过往种种,弥如昨日。它的这份“懂规矩”,愈发惹我疼惜……于是,我再不忍它在尘世受苦,心生了断它的念头。我甚至订好计划,让它饱吃一顿,一棍断其后脑桥,瞬间离魂。我甚至几次拿好棍——但我下不了手。我恨这种软弱,让它病死生蛆、只在电话里听闻了它的死状……

再没踏入故乡,长堤在望已泪水婆娑——失亲之苦,丧妹之痛,无果之恋……过往种种化作无穷伤痛压在心头:我已想不出回去的理由。

其后三年,我因事不得不再次回家。在村后,隐觉有东西在跟踪我,我余光转头,是一条威武的大狗。我转身拿起石块,但是它却如诉委屈一般发出低低呻吟,双耳收起,眼神凄然。我怔住了,就这样一直对视着,直到我认出,它就是大白,奶奶送给嫂子的母狗。

我抱住它,哭得一塌糊涂。它伸出舌头殷勤地舔我的脸,全身兴奋地抖动。尽管它未必了解我的心酸,但那一丝淳实的温暖已足以慰我生平。此后,再不养狗。

三:鸳鸯

这种被我的乡人称之为“鸳鸯”的家禽,并非真的鸳鸯,而是一种货真价实的家禽。多年后知是一种新的驯化品系,还曾一度被命名为“屯鸟”。通体纯白的羽毛。体型比鸭大,比鹅小,有鸭子一般的长喙和脚蹼。蹲窝如鸡能下蛋,展翅似鹰可高飞。

五块钱一只,奶奶赊了三对。说“赊”,是因为这种“交易”是后付费式的。小贩们为示诚信,在春暖时把孵化的鸡鸭鹅售出,等到麦忙时能下蛋了再去收帐。买家如果认为在性别搭配方面出现不符合预期的结果,可以不付款或酌情少付。

鸳鸯幼雏也跟小鸭子一样,肉墩墩的一身黄色绒毛。它们小时候,真的如我一般乖巧:等到日头落下就主动聚在一块,你可以把它们一块捧到纸箱里。倘若此时故意留一个在外面,这个落单者会惶恐地啾啾鸣叫。它那失去同伴的无助模样,总会勾起我对猪兄的怀念,不由得使我更加疼爱它们。

起初,它们被养在一个方便面纸箱中。每到天亮,它们总会迫不及待地叫唤着要出来,而每到夜晚,它们都会主动地跑到箱子旁边,等奶奶把它们收进去。那箱子,被它们视为“巢”。直到老大了,实在挤不下了,还傻乎乎地往里钻:几回折腾下来,箱子被弄烂了。但它们不死心,六个卧在摊开的箱皮上装什么都没发生。

后来,奶奶把那箱皮当柴火烧了:因为快要下蛋了,要让它们认新窝。奶奶在灶间的柴堆处铺了一处软软的草窝,我很疑惑地问她:这能行么?你又没跟它们商量!奶奶回说没问题,它们虽不会说话,但通人性的。

果然,它们真的主动睡在了奶奶指定的新地方——那一种新奇感保存至今。

在它们很小的时候,待每天下午它们吃完饭,奶奶会让我带它们出去“消消食儿”。我乐意领命,因为这实在是一件极有趣的差事:它们会自觉地排成一字长队,紧跟着我。

我故意钻棉花地,因为棉花地里有灌溉用的田垄——有一些,还有水。这群小笨蛋死脑筋,我怎样走它就怎样跟,决不打折扣,就算水与身齐,也要执意淌过去。不过还算有所慰藉之处在于、它们尚懂洁身自好的道理:会在淌过之后抖一抖身体,甩甩身上的泥水。

听从奶奶吩咐,我常常早起、趁朝露未干之前去路边的野草丛中采鲜嫩的苜蓿叶。其实,我还有另一个好处可以兼得:穿着凉鞋踩挂着露水的青草!那丝丝清凉仿佛能透过脚趾传到舌尖:甜甜的。

苜蓿被奶奶切碎,掺在它们的汤食儿里。在奶奶的精心侍弄下,它们个个出落得精神抖擞,笨的“感觉”、随着一次次的褪毛消除殆尽:逐步露出不羁的秉性。

自猪兄走后,大公鸡接管了猪盆用餐的优先权——然而这帮后生羽翼渐丰之后便又从大公鸡手中夺了过来。它们在家里稳居“武功”第一,便心生骄意,组成了具有黑社会性质的社团:欺凌从我家门前经过的各类畜生。
比如邻家的猪,每每遇到这帮黑社会,必然被一顿胖揍,常常被打得不敢出门。

这帮家伙的攻击方式主要是拧和翅膀扑打。拥有飞翔能力的它们,齐力围殴邻家猪的时候,简直灭绝人性。那两只猪耳朵每每都要被弄得乌青,猪被打傻了,完全失去方向感,四处乱撞,撕心裂肺地鬼嚎。

邻家颇为气恼,几次找我奶奶抗议,她要求奶奶把这些鸳鸯的羽毛剪剪,这样它们就不能再飞,杀伤力大大减小了。但是奶奶不同意,邻家也不敢太忤逆长者,只好把自家的猪圈起来。

我跟奶奶多次研讨,为什么这伙鸳鸯会跟猪过不去,尤其跟邻家那头猪过不去。此猪跟我的猪兄颇有交情,猪兄没走之前,它常常来我家串门找猪兄谈心,亦常常受猪兄之邀:在同一个猪盆里吃些家常便饭。

大概在猪兄走后,这头猪来此凭悼故友时顺道在旧盆里吃了两口食物——被鸳鸯们瞅见,定性为盗窃分子,拉入黑名单了:故而见一次,打一次。

它们不仅欺负猪,也欺负鹅。鹅是一种我至今仍害怕的动物,小时候被一匹莫名其妙的鹅追杀,它长长的脖子如蛇一般骇人,边叫边对我穷追不舍。我逃到家里关上门,它甚至从门板下的缝隙中探出头窥视我,把我吓尿了一裤子。

此事按下不表,鸳鸯社团算是给我出了一口恶气:它们六个与十多只鹅发生群战,但它们个个有更灵活的飞翔技巧,更健壮的翅膀和身躯。大概那是一次领土主权争夺战,因为从那以后,再没有鹅群从我家门前经过。
不止是鹅,连喜鹊也不敢放肆。我曾见过它们飞上天围攻一只偷食儿吃的喜鹊,一直追出很远才收队回家。

当然,进我家的“生人”也是它们的攻击目标。藤藤常到我家玩,因此常常挨揍。于是,藤藤只好敲门问“老奶,鸳鸯在家么?”,确信不在,她才敢放心地进来,不然,要奶奶去接她,才能避免被鸳鸯攻击。

骄横淫奢的生活,使得它们愈发肆无忌惮——它们甚至不把牛放在眼里。怀着开僻新领土的想法,它们把黑手伸向二大爷家门口,胡同拐角。二大爷家的牛被拴着,它们也去攻击,结果牛挣断绳索,撞开门逃回院子。目击证人纷纷控诉鸳鸯衙内的不法行径,奶奶也气了:太不像话了!于是,奶奶剪了它们的翅膀上的羽毛。

不能飞行之后的鸳鸯社团们老实多了,平平和和地度了一段时光。

然而,终于报应不爽,它们这个前流氓团伙被另一流氓团伙盯上了——村中的一群狗,这群狗趁社团全体午休的时间忽然发难,结局非常悲惨:四只成员遇难。没有相当的实力,就不要享受不匹配的领土,如果躲在家里午睡,何以至此?教训惨痛呀。

只剩下一公一母,于是两者结为夫妻,相依为命。

到了下蛋的节季,只有一只能下蛋的鸳鸯了。但奶奶还是给足了六只的款项,她这一世,都是这般天公地道。

这对夫妻似是厌倦了江湖争斗,再少下地了,总是高来高去。然而,由于继承了进食优先权,它们翩然落地之时,鸡群自动退让。待它们吃饱后,会在石榴树下的阴凉处咪上一会。

这段时间里,有人送奶奶一只小狗娃,但这孩子缺心眼儿,竟认鸳鸯夫妻作妈,一瞅见它们便往人家肚子下钻着找奶吃。鸳鸯夫妻哪明白这傻孩子的意图,总是叼着它的尾巴把它扔出老远。

摇头晃脑地站起来,步履蹒跚地再来一次……看着,让人心酸。

我和奶奶总是及时抱走它,但它们总是有相遇的机会,同在一个屋檐下,无法避免。

直到某一次,被惹毛了的鸳鸯提着它飞起然后半空扔下:当场摔死。

奶奶说,窝中的蛋不能取空,要留上一枚作引蛋。要让它们相信这窝是安全的,不然它们就不再往这儿下蛋了。当时我就明白不懂算术是多么悲哀:有些同情它们这对夫妻了。

同情归同情,蛋还是要吃的。鸳鸯蛋清香无异味,不像鸭蛋那样有招牌式的腥味,蒸煮烧炖皆相宜:它是我每天伙食中最中意的一部分。

这对夫妻,从来形影不离。现在想,未必一定是伉俪情深:在这个它们可知可见的世界中,它们已是彼此唯一的同类了。这份香火情谊,比爱情更弥足珍贵。

彼时小小的我,只是单纯地爱这方喧嚣世界。尤其在晚上烧火做饭时,柴在火膛中燃烧,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却丝毫不惊蜷缩在我脚边,相偎而眠这对夫妻。

于它们,这一切如隔岸世界,我对这种详和充满欢欣,会忍不住去抚摸它们的羽毛。它们不会拒绝,顶多只是懒懒地伸伸翅膀,然后再次把头埋在羽毛里。

四:猫

投毒、鼠夹、粘鼠板,捕鼠机关……几乎能想得出的手段,都被我一一用尽。但纵观整个与鼠辈的较量史,我一直处于下风:它们实在太狡猾,太能生。

对猫,自然心向往之。可猫不好养,先后几只都在“圈养认家”的程序中死掉了:唯一熬过这一关的,只有从女友家抱来的那只母花猫。

抱它之前,女友就曾言道这只四个月大的小猫非常野:不仅谁都不让碰,而且吃不完的东西(老鼠残肢)到处扔。

我带它回家时,它非常暴躁,伸出尖爪挣扎不已,然当我用手捂住它的眼睛时、它便立刻安静下来。那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亲近自己衷爱的动物并发现安抚它情绪的门路,真是美妙极了。

奶奶给它量身定做了一个漂亮的布条项圈,然后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圈养认家”程序。它活了下来,但活得很憔悴,皮毛光泽减褪,而且瘦得厉害。

我知道,这是营养不良。因为它的伙食全由奶奶打理,吃的东西都是奶奶嚼给它的,除了偶尔改善伙食能吃到个鸡蛋外,平时不是面条,就是馒头。

我问奶奶,这样对待一个食肉动物科学么?奶奶说,养猫不比别的,猫是白脸奸臣,不能惯。看着来时油光满面的虎妞变成了这副模样,我既悲悯又自责,于是偷偷给它开小灶。但令我意外的是:鸡蛋摆在面前,它嗅两下就转过头去,连舔一下的面子都不给。

我学奶奶给它嚼碎,但依然只是嗅嗅。许是吃饱了,许是没胃口,许是习惯了奶奶的口味……总之,它在我家的几年都吃奶奶一个人嚼的东西,尽管散养之后它已很少需要让人喂。

东屋里放着几十棵三十多年成材的泡桐树,那儿是老鼠活动的大舞台。苦于没力气挪腾,忍看这些杂碎们在底下生儿育女,兴风作浪。

为了打压它们的气焰,我一度铺了床铺睡在上面,夜里听到咯咯吱吱的咬噬声,便起身铺设机关或投放毒品。

倘若逮到活口,我就在那木料堆上就地施展酷刑……与鼠辈打交道年深日久,我相信这些垂死的家伙会散布危险信号,从而使其它鼠辈有所收敛。

七岁时就听我爸讲,一旦某个鼠夹打过老鼠,就必须用火烧一下除去上面的味儿,不然这个鼠夹就再难有斩获,鼠群有利他本能,它们有自己的语言和暗号。

但直到这只母猫落户我家,才真正意义上扑灭了这群住家鼠。这只猫咪在散养后的几个月里迅速精壮起来,不仅再度皮毛油亮,连身段也迅速增长。家里再难见到老鼠,那真是十多年难得的清静呀。

认家之后,它真的无论跑出去多久都会回来。但,它只跟我奶亲,见了奶奶就一脸谄媚地凑过去用身体蹭她的腿。这时,奶奶就嚼点馒头鸡蛋给它。起初散养时对于这种三五天才需要你来喂一顿的“家畜”,我产生了极大的新奇感。但我所有的试图与之亲近的动作都没有成效之后,也渐渐习惯了这位“高贵”的客人。

我对它最大的意见是它的确太不讲究,吃不完的东西到处丢:常常在灶台、床腿、以及方桌上看到吃剩的半截老鼠。

天冷了,夜里它便开始回家来睡觉了。它斩钉截铁地钻到奶奶被窝里,卧在奶奶肚子上,要是奶奶把它推到腿边,它便立刻返回,它的选择,没得商量。

两只小狗娃此时也在她被窝里,但它们要听话得多了。这同床的情谊,使得两只狗都特想亲近它,但猫却不屑为伍。狗每摇头摆尾地示好亲近时,猫就发出哑嘶声警戒,要是狗还是不识相靠近,上去就是一爪:专挠狗鼻子,血丝呼啦的半个月好不了。

两只狗都吃过亏,便再不敢惹猫,畏如天敌。许是天冷了不好找吃的,它呆在家的时间便长了,于是奶奶专门给它弄了个食盆。给猫的伙食变好了,肉蛋不缺,当然都是先嚼过再丢到盆里。两只狗对此羡慕极了,猫在用餐时,它们便眼睛放光地盯着,但是不敢靠近。

一旦猫咪吃饱,它们俩就冲上来抢着做家务,用舌头把盆刷得锃亮。此时,猫便懒懒地蜷一旁养神儿,偶尔瞥一下,也是不屑一顾的鄙视感。

这只母猫的头胎,生了四只。但许是催产素分泌不足,没能切换到“母亲”模式,结果把它们全当零食吃了。奶奶难过了好一阵,认为原因在自己,自责不该用手摸小猫,坏了四条性命。

第二胎,又诞下四只。很明显,这回成功切换到了“母亲”模式,因为懂得安静地躺下奶孩子了。它把孩子们安顿在了木料堆的床板上,遵奶奶嘱咐、我很少打扰它们。

某次,奶奶说你快去看看吧,远远瞧见猫窝那儿似乎有只鸡。我爬上去一看,一只白色的鸡,内脏已被掏空。我拎了下来,奶奶说这是肉鸡,必是村头儿养鸡场里的。为了避免冲突,奶奶授意我埋了。

但事情并未到此结束,尔后我又陆续埋了十只——全都是只掏空了内脏。奶奶受不了了,亲自到养鸡场讲明原委,赔了两百元。彬叔加固了鸡舍,当天还煮了一锅鸡端到我家,陪奶奶吃了顿饭。但奶奶心中的疙瘩并没有彻底解开,因为母猫的行窃之路才刚刚开始。

它对投喂的猪肉,鸡肉不太感兴趣,唯爱鱼。而我和奶奶都讨厌鱼腥味,所以在伙食上面、注定难以调和,天天赶集去买鱼喂它不现实。它便自力更生,带回来过一尺多长的晒腊鱼,各种炸鱼,甚至不知从谁家鱼缸里捞来的大尾巴金鱼……直到四个孩子出落得膀大腰圆时方才罢休。

在养孩子的过程中,有件趣事。某次我发现它迁窝了,不再住在房间里,挪到了院子里的石榴树下住。当时四只小猫才一拃长。每当小猫想进屋,老猫就把它衔回去。奶奶说,估计房间里有蛇。于是我们遂它的意愿,在石榴树下给它做了个窝。

以前,老猫带着孩子们高居于木料堆上,两只狗都爬不上去,可望而不可及。现在下凡到石榴树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公狗大概觉得自己作为舅舅辈的,理应去道个喜,顺道跟外甥外甥女们亲近亲近,毕竟还没见过面呢,便屁颠屁颠地凑了上去,躺在地上跟它们玩儿:小猫们很喜欢这个亲戚,又是扯它耳朵、又是揪它尾巴的,玩得不亦乐乎。谁知老猫不知何时赶回,一个飞身欺近,公狗撕心裂肺地嚎了起来:鼻子又挂彩了,血肉模糊。

那以后,公狗彻底伤心了。对猫群视而不见,偶尔小猫咪们凑过来喊舅舅,它也冷冷地转过头走掉。毕竟,对于这样不友善的家伙,想来换谁都是不愿接纳的:连我,也是如此。

在反复见识过藏在温驯外表之下的杀戮本能以后,我对猫也有几份畏惧。

那年暑假,一位朋友托我照顾他养的斑鸠。这只斑鸠不怕人,你撒一些玉米粒在桌子上,它会不客气地当你的面啄得一粒不剩,而且吃饱了还会像鸡一样地在桌面上反复擦喙。双手一合作捧状,你一喊“咕咕”,它就卧到你手里。这斑鸠一来时,老猫就盯着看,你看它那样子,你会明白什么是“贪婪”,我看得心里直发毛,一脚把它踢出老远。

千防万防,你永远防不住一只猫。两周后,它得手了。那天有事外出,我把斑鸠绑起来,放到梁头上——老猫一直拿这一招没有办法的,但鬼知道它最终想出了什么办法。

仲夏收完麦晒麦子时,总有麻雀落下啄食。这时猫就打它们的主意了,尽管时常失手,但这台杀戮机器乐此不疲。甚至很多时候,杀了也不吃,就那么丢在一边,然后径自干别的事儿去了。猫露出杀念时,那神情真真教人害怕,你能想象的野兽,就是那副神情。

小猫长大后,老猫就野了起来:时常见不到它。最长的一次外出,达三个月之久,在此期间奶奶四处打探它的下落,但一无所获。只有对门儿的嫂子言道:“曾在清水河畔遇见过它,它那会儿正在捉蛤蟆。”,它回来的时候,是当年冬天的某个夜晚,它不再偎我奶了,而是卧在了火炉旁。我奶开心地说:狗记千,猫记万,你看它这不是回来了!但我并不乐观,猫是如此不同的动物,就算你知道怎样跟它打交道,但你也几乎感受不到情感互动的存在。

小猫们都已成了大猫,再会时、它们似已不认得这位“母亲”了。不过很快,它们就又打成了一片。

某夜,在窗外婴儿啼哭般地叫春声里,它们一家五口夺门而出,愉快地参与到了交配大联欢中,就那么一去不回。

半年后,数次看到老猫带着小白和小花两个孩子在门口的眉豆藤边游弋。某个晚上,我和小弟前后夹击,用电风扇罩和筛子捉住了两个猫孩子。老猫逃掉了,其它的两个孩子长毛和黄毛一直没出现过。也许死了,也许在流浪,也许被谁家逮住圈养了。

小白性情温和,爱静,而小花则野性十足,仿它娘。奶奶给它们俩各缝了一枚项圈,进入“圈养认家”程序。

其后,小白生了一窝,诞下六只小崽子。尔后,奶奶去世了。治丧毕,我要走,弟得走,爹得走,妈得走。

老宅将空无一人,六只小崽分别送人了,而已经认家的小白和小花,就那么丢在了家里:尽管我非常不忍让它们成为流浪猫,但我更不忍下手结束它们的性命。

小东西,如果你们尚在人间,那就好好活下去罢:别给你娘丢脸。
五:鸡

九岁时,家里养的一群鸡有几只得了大脖子病,喙根沿线正下方有葡萄粒大的肿块。奶奶十分焦虑,照她的说法这种情形得用针扎,不扎得死,扎过方有一线生机、而能否最终活下来,则全看天意。我则颇有信心地安慰她,我在县城的新华书店里看到过养殖方面的书,指定有养鸡的,我去查查看,只要对症了就一定能救活这些鸡。

然而坐了两小时的公交到了书店后才发现书橱里「金盾出版社」这32小开的系列丛书养啥的都有,唯缺养鸡这一种。

在我虽然年幼但却不乏聪慧的大脑里,奶奶的经验尽管不靠谱,可总该做些什么、尽尽人事。我按捺着悲伤用油灯烧过的绣花针一一扎过,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慢慢死去。

这遭劫难并没动摇我对人类的信心,我依然童真地相信文字是世上最伟大的发明,它使得知识可被积累、传递。至于我与兽医,只差一本《科学养鸡指南》。

比这更早些年,发生过鸡瘟。每天早上院子里的泡桐树下都有僵硬的死鸡,奶奶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把鸡捡起,拎到田里挖坑埋掉。喂鸡的时候反复点数,似要多数出来几个才肯罢休。

四十多只鸡从小鸡娃养到青壮年,热热闹闹一大家子人最终死得还剩一只公鸡。在原计划中,母鸡等到麦忙时节就能下蛋了,而其中的公鸡则可以分批留到中秋及过年时杀了待客。不过,此时奶奶已经决定不杀这只瘟疫过后的幸存者了。

于是,我们的故事将从这只鸡说起。刚刚说「比这更早些年」,并非故意含糊其辞,而是因为我的确弄不清楚到底是四年还是五年了,总之我还很小,还穿着开裆裤。

麦忙时奶奶又买了十多只小鸡娃儿,我问她为什么又要买鸡娃儿养,她说大公鸡这个寡汉条子整天鼓着腮帮子出门找人打架,得赶紧给它娶媳妇。

“打架这种毛病,娶了媳妇就能治好吗?”“还用问?你看你小叔现在还跟人打架不!”“可是奶奶你给大公鸡找媳妇儿,都没跟大公鸡说呀!”“鸡通人性的,到时候就是一家人了。”“鸡为什么可以娶好多媳妇儿,人就只能娶一个呢?”“那是现在,放以前,男人也能娶好多媳妇,现在娶多了犯法。”“我也想要媳妇儿!”

说到这里,奶奶一下乐了,她蹲下来捏着我的小鸡鸡说,等这个宝贝长大了,奶奶就给你娶个大胖媳妇儿。

“一定得又大又胖吗?”“对呀,这样才好给我生重孙儿呀!”

于是,我知道了我的人生里多了一项被应许的礼物。作为酬谢,我主动跟奶奶说这些大公鸡的小媳妇儿我来照顾好了。

于是我天天拿着巴掌大的小铲子在水渠边翻泥找蚯蚓,上田野里逮蚂蚱、蟋蟀给它们改善生活。我殷切地希望它们快快长大,赶紧跟大公鸡完婚,让奶奶欢喜。因为关于「大胖媳妇儿」这件事,我有些隐忧——我不喜欢胖的,毕竟对门的琳琅姐就稍胖一些,而每次跟她打架我都吃亏。我倒并不是想着以后要打媳妇儿,而是怕被媳妇儿打时没有还手之力。但这些略显懦弱的话,我不太好意思讲出口……我想我先做出点成绩,再跟奶奶谈条件恐怕容易些。

小鸡娃儿们褪了褪毛,很快就成了小鸡妞儿,但我和我的宝贝都没怎么见长,这是略让我沮丧的地方,虽然我已经很努力地吃饭了——抛开这点儿美中不足,最开心的是它们都懂事儿了,见我拿起铲子立刻扑棱着膀子飞奔过来抢蚯蚓吃,露天开饭就是讲究个嘴疾眼快、慢了啥也落不上,以致个别心理不平衡的妞儿臭不要脸地从别人嘴里抢食儿吃。

这个时期的小妮子们就跟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片子一样,丝毫没有成熟女性的端庄、娴静之美。个个泼辣要强,开饭时一敲盆立刻上蹿下跳,有的直接栽到盆里,还偏生顶爱干净,非要当场抖毛甩身体弄得渣汁飞溅不可,我一般都当场逮捕,拎着它按到水盆里从头湿到脚,以便让它好好长长记性……

待至羽翼丰满,它们便似懂非懂地跟丈夫亲近了:每天傍晚,都争着上树以追随老公。我打赌当你看过十几只鸡扑扑棱棱地往树上飞之后,你会觉得双栖双飞简直弱爆了。个别瘦弱的妞儿飞不上去,就反反复复地尝试,我奶奶说,这个破公鸡可真没良心,有几个媳妇儿现在飞不上去,它也不下来看看。

然后就这样一直扑棱扑棱地折腾,那些飞不上去的就卧在树下过夜。一天天过去,卧在树下过夜的越来越少了。最后,只剩下一只白母鸡飞不上去,我奶就特别爱逗它,叫它「小寡妇儿」,我奶常常蹲在它面前唠叨它:“小寡妇儿呀,小寡妇儿,你家男人不要你了,还卧这儿图个啥,趁着年轻,再走一家儿吧(改嫁)!”。

小寡妇一直沉默不语,听凭我奶奶毒辣地嘲讽。有时实在受不了了,就站起来,把头调调向,屁股朝着我奶奶这边、继续装睡……

奶奶特意买钙片喂它,但「小寡妇儿」被奶奶伤自尊太深,所以并不领情,要死要活地撒泼,就是不肯好好吃药。其实那时我也挺理解它的,奶奶这样嘲讽一只婚姻不幸的小媳妇儿,的确有些过份。「小寡妇儿」最终还是吃了一段时间的钙片儿,当然个头儿本身也在日渐强壮中,最后终于飞上了泡桐树,有资格跟其它姐妹们分一杯醋吃了。

大公鸡成家之后,果然不再外出打架了,奶奶朴素的世界观在我的见证下得以印证。这些曾经泼辣轻浮的小妮子们端的也渐渐稳重、端庄起来,有新媳妇儿的模样了——甚至连吃食儿也一改从前的恶习,慢条斯理的,像我小婶儿。

逢年过节,奶奶再没有杀掉大公鸡的打算。我曾经问过她原因,她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只鸡我们要好好待它,它从瘟疫里活下来,是我们家的福星。

大公鸡作为成年雄鸡,也日渐变得有风度起来。家里的食盆,并非鸡独占,鸭子、猪、狗,都在一个盆里吃饭。有哪个家伙不讲规矩违规占用食盆,影响到它的妻室们正常进食,它立刻抖毛竖冠、踮脚尖嘶,示威抗议。

非但对动物,就连我这个岳父它也不买帐。我常喜欢跟它打趣,当着它的面抱起一只母鸡就跑,它就鬼嚎着在后面追你,虽然听不懂它在骂什么,但只要追上你——立马单挑。

某次在厨房烧火,我一错身踩烂了什么东西,拨开柴草看到是一枚鸡蛋。我奶奶在旁边掐指一算,是的,到下蛋的时候了。

于是我们在厨房的草堆边给它们精心布置了一个产房,接下来的日子就有吃不完的鸡蛋了。这简单而平实的日子没给记忆留下太多值得书写的内容,直到这一幕场景:

某天我正跟我妈生气,几只不长眼的母鸡围着我咕咕叫讨食儿吃。我骂了几次都赶不走,干脆飞身一脚踹起一只,随手将坐着的小凳扔出——当空击中,它落地之后摇头晃脑地站起来,走几步又倒下,抽了几抽就伸直腿死了。大公鸡急忙跑到它身边,冲着它叫,依然没反应,最后大公鸡用喙给它理了理脖子上的毛,走开了。

我当即就为自己的浮躁与暴虐懊悔不已,妈妈没说什么 ,从地上把它捡起来炖了。奶奶严厉质问妈妈为什么杀下蛋的鸡,难道想吃鸡不能去买吗?我低头默不作声,妈妈讪讪赔笑说:“娘,你别生气,我看孩子太瘦,炖个老母鸡给孩子补补身体。”。

再后来,这只大公鸡的太太们有几只死于大脖子病。奶奶又买了一些新的鸡娃儿给它填充后宫,而后生里有小公鸡的话,奶奶都会在它们没太大之前杀掉,以维护大公鸡的鸡皇地位,它一直活到我上初中,享年八岁、也许九岁。

在那些年中,我先后治好过五六次大公鸡和它的太太们的各种疾病(包括肠道寄生虫)。哈哈,我可不说过么:我与兽医,只差一本《科学养鸡指南》。写到现在依然觉得少了些什么:是的,没错!有关大胖媳妇儿的事,我忘了跟奶奶继续谈啦,可是她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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