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考作文说说中国作文教育的弊端
这20多年来，我一直在批评中国高考作文，批它们不是要让人讲人话、讲实话，而是一直在玩虚的。但是这20多年来，中国的高考作文并没有什么进步，反而越来越糟糕，越来越故弄玄虚。
我们就以今年高考全国卷第一卷的作文作为例子。这个作文题用了三个句子作为写作的材料。第一个句子摘自老舍的《鼓书艺人》：“他想要给孩子们唱上一段，可是心里直翻腾，开不了口。”第二个句子是艾青的一句诗：“假如我是一只鸟，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第三个句子是穆旦的诗：“我要以带血的手和你们一一拥抱，因为一个民族已经起来。”要求根据这三个句子进行联想和思考。
这就是不知道哪一个蠢货发明的“话题作文”，说是这种形式可以让考生有更多的自由发挥的余地。如果你真的相信可以自由发挥，可以想写什么就写什么，那就上当了。比如说，这三句话的三个作者有一个共同的遭遇，都曾经遭到中国共产党的迫害，老舍还自杀了。如果你根据这三个作者的这个共同点，联想一番，从这个角度写一篇作文的话，可能就得零分了。
问你有什么联想，不是让你真正去自由联想，自由发挥，而是要去联想出题的人究竟是怎么想的，猜他要让考生写哪一方面的内容。人民日报说，之所以会出这道作文题，是因为今年是抗日战争胜利80周年，这三句话都跟抗日战争有关，这个作文的主题就是要围绕着救国、民族复兴、民族魂这个角度来写。央视采访了跟高考语文有关的负责人，问他之所以出这道作文题的用意，那个负责人用了一大堆的大词、空话拉扯了一番，但是说的也是人民日报说的那个意思。
可见这是把语文当成政治来考，考的是政治能力，而不是语文能力，而能够具有这个政治能力，能够猜到究竟出题的人出这道题目的目的是什么，用意是什么，是想要让人们写什么样的主题的人，应该会有，但是肯定也会有相当一部分的人是猜不到的，那么这考的不是写作水平，而是猜谜水平。你没有猜到出题者的用意，主题错了或者所谓的离题了，就会得低分，但是那是你猜谜不行，不等于写作不行，所以出这种让人猜的作文题目是非常不负责任的，是很下作的，会让那些真正有写作能力的人得不了高分，甚至有可能得零分。
即使你猜中了出题的人出这道题的用意，也没有什么实质内容可写，无非就是用抒情、煽情的手法，用一堆漂亮的词藻，一批排比句，显得很有气势，喊喊口号。文笔比较好的话，就能够得高分了。但是文笔好不等于作文就写得好。文笔好可以说有文学才能，但不等于有写作才能，写作能力不一定强。那些名牌大学的中文系的学生也许认为自己文笔很不错，但是你让他写一篇普通的说明文、叙事文、议论文，往往不知道怎么写，没有一点条理。
这涉及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中国那些给作文教学指明方向的人，那些出高考作文题的人，其实他们根本就没有弄明白，作文教学的目的是什么？作文考试的目的是要考什么样的能力？很可能他们自己也写不了好的作文，也没有很好的作文能力。那个相关负责人接受央视采访，应该是书面的采访，也算是写了一篇文章吧，就看不出来这个人有很好的写作能力。几年前我曾经批过浙江负责高考语文的头面人物，他的写作能力也是一塌糊涂的，鉴赏作文好坏的能力也是非常差的，把整个浙江高考作文的方向都带偏了。
作文教学的目的是什么？就是要教会学生有写作能力，考作文也是要考学生究竟有没有这样的能力，这样的能力是高是低。但是掌握写作能力并不是只是为了应付考试。毕业、工作了，这个能力还是用得到的，是非常实用的。这种很实用的、很基本的写作能力，主要是三个方面的能力。
第一，叙事能力，表现在写作的体裁上，就是叙述文。例如，我们难免要写文章介绍自己的经历，或者要叙述某一个事件，这需要的就是叙事能力。第二，解释能力，表现在文章的体裁上，就是说明文。例如，我们需要向人们介绍我们做的工作，或者向上司汇报自己做了什么，写成了文章，需要的就是解释能力。第三，说理能力，表现在文章的体裁上，就是议论文。这个能力可能是最重要的，也是应用最多的，大到写论文、资金申请报告、商业策划书，小到在网上写文章跟人吵架，实际上都是在写议论文，需要的就是说理能力。
写作的能力不只这三种，只不过这三种是一般的人可能一辈子都用得到的。其他的能力一般人可能就用不到了。比如说抒情能力，要怎么样用语言来打动人，这往往体现在演讲上面，就像最近哈佛大学毕业典礼上蒋雨融的演讲，很多人嘲笑她的演讲假大空，实际上大部分的演讲都是那样的，只要能够用抒情、煽情打动听众，把听众的情绪调动起来，该笑的笑，该鼓掌的鼓掌，那么这样的演讲就是成功的，虽然它的内容可能的确是很空洞的。只不过这种抒情或者煽情的能力，大部分的人是用不到的。社会活动家、政客、作家用得着，但是那种人毕竟是少数，所以没有必要培养学生都要掌握这种能力。中国的作文教学恰恰把抒情、煽情作为最重要的教学、考试的方向。
最近加州对中小学生也进行了统考，统考的科目也包括语文，当然加州的语文是英语。考语文也考作文，作文只考三种体裁，分别对应的就是我刚才说的三种写作能力，分别是叙述文、说明文、议论文。一年级到八年级的学生，这三种体裁都可能抽到。但是对于高中生，叙述文就不再考，只是从说明文和议论文里面抽。
我女儿参加考试抽到的题目就是一篇议论文，内容是，你去参加一个读书俱乐部，这个俱乐部只有纸质书，有人提出来应该增加电子书收藏，你认为有没有必要增加电子书收藏？就是要你写一篇议论文来论证，不管你认为有没有必要都可以，跟中国的作文不一样，没有标准答案，你可以认为没有必要，也可以认为有必要，但是你要进行论证，考的是说理的能力。
打分是从三方面来打。第一方面是语文的规范，你是不是用了正确的语法、拼法、标点符号等等最基本的语文的技能。第二方面是看你写文章的组织能力。你是不是写得有条理，有明确的主题，有引言、过渡、结论。第三方面是看你怎么论证，有没有摆事实，讲道理，用事实来支撑你的主要的观点，用了有效的表达方式。
可见加州的作文强调的是你要说实话，说人话，目的是要以理服人，把人说服。这种能力，出了学校，到了社会上，当然都还用得着，是非常重要的，一辈子都用得到的。但是中国的作文是反过来的，是要人们讲假话，讲虚话，目的是要把人绕晕，这种“写作能力”应付完了考试就没有用处了。到了社会上，参加工作，这种“写作能力”就派不上用场了。哦，也许你以后当了领导，或者当了领导的秘书，还用得到。
2025.6.7.录制
2025.6.29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