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法轮功的关系

我很早以前就开始批法轮功,可能是世界上最早批法轮功的。1996年,李洪志刚刚移民美国,想在美国招兵买马,在中国留学生中招收信徒,由他的信徒把《转法轮》发到ACT上。ACT是当时中国留学生扎堆的地方,相当于一个网上的论坛。我那时在ACT比较活跃,看到有人贴《转法轮》,就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觉得非常荒唐可笑,一一做了驳斥。但那时的法轮功还没有做大,李洪志后来也没有继续在ACT上散布他的言论,所以我当时对法轮功的批驳,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到1999年,法轮功在中国搞大规模示威抗议,震惊了全世界。事情的起因是中国科学院院士、中科院理论物理所研究员何祚庥写了一篇文章,标题叫做《我不赞成青少年练气功》,登在天津教育学院办的《青少年科技博览》杂志上。这篇文章只是泛泛地反对练气功,并没有刻意针对法轮功,只不过说他们研究所有个学生因为练法轮功精神失常了。这个学生两次被送进精神病院,送进精神病院时还在说“李老师会关注我”,何祚庥注明“李老师”指的是法轮功的头头李洪志。这本杂志发行量很小,读者很少,但何祚庥的文章不知怎么被法轮功看到了,引起了注意,突然之间起来抗议。

 

法轮功兵分两路,一路是4月19日到天津教育学院抗议,几千人包围了天津教育学院,要逼着天津教育学院赔礼道歉。另一路到北京何祚庥的家去堵他,要跟他辩论。换了我就不会理睬来堵我的人,不值得浪费时间去跟他们争辩。当年罗永浩曾经到电视台门口堵我,我理都不理,头都不转过去就走了。五岳散人也曾在晚上跑我北京的家门口敲门,我也不理他,直接报警,让警察把他带走了。所以,如果换做我,跑我家跟我辩论,我根本就不会理睬。但何先生很有意思,他居然还跟上门来的法轮功信徒辩论。何先生在屋里,法轮功信徒在外面,隔着防盗门辩论。过了5天,4月25日,包围天津教育学院的法轮功突然之间都消失了,跟何先生辩论的法轮功信徒也没来。他们跑哪去了?去包围中南海了。有上万名法轮功信徒包围了中南海,这一下就震惊了世界。

 

法轮功的人刚刚包围天津教育学院时,《美国之音》的记者就来找我了。那时候的《美国之音》是通过电台对中国大陆广播的,影响还挺大,收听的人不少。《美国之音》当时跟我关系也不错,经常因为中国发生什么事来采访我。《美国之音》在洛杉矶的一个记者打电话给我,说现在突然冒出了一个法轮功,几千人包围了天津教育学院,你知不知道法轮功是怎么回事?我说知道,早在1996年就研究过,把《转法轮》看过一遍了,对他们很了解。记者说:太好了,我去找一个法轮功的人来跟你辩论行不行?我说行。

 

当时确定的时间是4月21日,让我跟法轮功在南加州的负责人李建中辩论。李建中还算是我的校友,也是中国科技大学毕业的,只不过是学物理的。他当时是加州理工学院的研究生,很痴迷法轮功,还成了法轮功在南加州的一个头目。到了4月21日,李建中听说是跟我辩论,不敢来了。结果辩论节目变成了对我的采访,时间有20分钟。采访完后,我感到意犹未尽,有很多问题都还没来得及谈,就写了一篇《法轮功解剖》,发在新语丝网站上。后来法轮功越闹越大,我就看了更多的资料,包括李洪志各种演讲的记录稿,又一篇一篇地写解剖、揭露法轮功的文章,总共写了10篇。

 

我当时听说,因为何祚庥揭露法轮功引起了这么大的风波,中央高层有人怪何先生。中国政府对于气功、人体特异功能这些东西有一个“三不政策”:不宣传、不批评、不讨论。现在因为何祚庥一篇批评气功的文章闹出这么大的事,有人指责他违反了中央的“三不政策”,何祚庥的压力就很大了。我知道后就发起了一个网上签名,叫做“声援何祚庥院士批判法轮功”。这可能也是中文网上第一次搞签名,最终有1400多人签名支持何院士。

 

法轮功包围中南海震惊了世界,中国政府也吓蒙了,不知道法轮功是咋回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一开始,中国政府对法轮功这事还没有定性时,禁止人们谈论和评论。我写的批法轮功的文章当时也寄给了国内跟我有关系的一些报刊,想让他们发,他们没一个敢发,都觉得这个问题很敏感。中国政府都还没有表态,他们自然是不敢登的,所以那时候关于法轮功的讨论只是在国外。

 

我参加过几次《美国之音》的辩论节目,跟法轮功的人辩论。李建中因为不敢跟我辩论被我嘲笑之后,硬着头皮跟我辩论了一次。李洪志为了吸引留学生、知识分子,很喜欢在书里谈科学问题,弄一大堆科学术语。但他的教育程度很低,据说只有小学毕业,所以一谈科学问题就都是错的。错得最离谱的是把“光年”望文生义当成了时间单位,我辩论时就问李建中:你们法轮功号称提倡什么“真善忍”,第一位就是真;但你们李老师的《转法轮》里一大堆假的东西,这就不真了。比如他把光年当成时间单位,不就搞错了吗?李建中居然回答说:这是一个物理问题,我是学物理的,我比你更懂物理。我们李老师是不会错的。之所以把光年当成时间单位,是因为用上更高级的手段,光年就可以成为时间单位……

 

当时最主要的讨论平台是我们新语丝网站,因为中国那时候还没有防火墙,新语丝还没有被墙,国内有很多人在读新语丝。中国有三个月时间禁止谈论法轮功问题,而国内有很多人跟法轮功有亲身接触,他们对法轮功也是有看法的,于是就向新语丝投稿。我给登出来后,法轮功的人也会来反驳,做所谓的澄清,我也给登出来。只不过法轮功的东西,我是作为“读者来信”登出来的,汇集起来,一天登一批,而不是作为单篇文章登出来。因为我们必须表明立场,我们就是要批法轮功的,你不满、有意见,就只能作为读者来信登出来。所以,有三个月时间,新语丝非常热闹。

 

到了7月22日,中国政府终于定下来,法轮功是非法组织,要取缔。在宣布法轮功是非法组织的那一天,中国第一次建起了互联网的防火墙,把法轮功的网站都给屏蔽了,把我们新语丝也给屏蔽了。只要跟法轮功有关的国外网站,不管是支持还是批评的都给屏蔽了。新语丝网站可以说是批法轮功的资料最齐全的,媒体或其他人要批法轮功,都得看新语丝网站。中国政府是政治局常委李岚清在主管处理法轮功问题,他也在看新语丝网站。新语丝网站被墙的那一天,他上不去了,就问手下的人咋回事:怎么新语丝上不去了,是不是被法轮功给搞掉了?手下人去问网监,才知道原来建了防火墙之后连大领导也上不了这些敏感网站。怎么办呢?赶快拉一条专线到中南海,让他们能够通过特殊渠道,想上啥网站就上啥网站。

 

一直有人觉得很奇怪,新语丝是批法轮功的,怎么也被屏蔽了?法轮功的网站被屏蔽可以理解,批法轮功的应该是跟中国政府一致的,怎么也给屏蔽了?更搞笑的是,虽然把新语丝网站屏蔽了,《参考消息》却仍在连篇累牍地转载我批法轮功的文章。我事先不知道,他们转载也没有征求我的同意。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我们批法轮功完全是独立行为,中国政府控制不了。而中国政府一旦自己要批法轮功,就不允许别人批,只能由它来批。它要垄断批评权,就把独立批评的声音都给屏蔽掉,把国内能管到的地方全都打压下去。比如杭州有一个网站当时也在批法轮功,而且把新语丝批法轮功的文章全都转过去,在7月22日这一天也被关掉了。

 

一直有一帮人,特别是海外的民运人士说,方舟子当年批法轮功是接到了中国政府的指示,是拿了任务来批法轮功的,至少也是跟在中国政府后面批法轮功,跟中国政府配合的。这些纯粹是谣言。我批法轮功比中国政府早多了,而且我一开始对法轮功的定性也比中国政府准确多了。我一开始就说法轮功是一个邪教,因为它的主要特征符合学术界关于邪教的定义。邪教都认为世界没落了,世界末日要到了,需要靠他们的救世主来拯救,要崇拜一个活着的教主。对法轮功来说,救世主、教主就是李洪志。邪教的另一个特征是有很严密的组织,对信徒实行精神控制。他们特别排外,尤其排斥批评,容不得一点点批评,对别人的批评反弹特别强烈。他们还有自己的一套古怪的行为规范,比如生病不上医院,法轮功就是这么提倡的。所以我一开始就说法轮功是邪教。

 

但中国政府有三个月时间不知道怎么处理法轮功问题,等到处理法轮功时,还不敢说法轮功是邪教,只说它是一个非法组织。中国国内开始批法轮功之后,郭正谊就把我批法轮功的文章拿到国内去出了一本书,叫《法轮功解剖》。由于中国政府那时还没有把法轮功定为邪教,只说它是非法组织,所以把我文章里凡是说法轮功是邪教的地方全都替换成了非法组织,改得有些地方都不通。一直到后来,中国政府才改口说法轮功是邪教。中国政府是跟在我后面批法轮功的,而不是我跟在中国政府后面批法轮功。

 

另外,我也一直在批评中国政府处理法轮功的方式,认为中国政府对法轮功的反应过激了,处理方式不当。人应该有信仰自由,有宗教信仰的自由,包括信邪教的自由。邪教大大小小的头目如果犯法、犯罪,比如诈骗、偷税漏税、性侵,当然可以抓他们,治他们的罪。但对那些受骗上当的普通信徒就要宽容,最多只能采取教育、劝说的方式,他们不改就算了。不能仅仅因为他们信法轮功,就把人抓去劳改、坐牢。侵犯人们的信仰自由是不对的。人有愚昧的权利。

 

2024.01.06录制

 

2024.03.23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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