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人民英雄”“中医大师”写诗词
我曾经做过一期视频节目,提到“中医大师”、工程院院士张伯礼获得了“人民英雄”的称号之后,写了一首词“清平乐”。有不少人要纠正我,说不应该叫“清平乐(lè)”,要读成“清平乐(yuè)”。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么多人对这个词牌这么熟悉呢?我就去搜了一下,原来最近在中国有一部很火电视剧就叫这个名称,而且大家都把它念成“清平乐(yuè)”。到百度百科上面一搜,关于“清平乐”的词牌介绍也特地注明了要读成“清平乐(yuè)”。
“乐”是一个多音字,可以读成lè,也可以读成yuè。在这里应该怎么读呢?认为应该读成“清平乐(yuè)”的人,认为这里表示的是一种乐调。词以前都是可以唱的,但是,在词牌里表示乐调的,没有用“乐”来表示的,用的是能够具体地表示哪一种乐调的字,例如“慢”、“令”、“引”。清平乐还有另外一个名称就叫做“清平乐令”,“令”就表示的是乐调。很明显,这里只能是“清平乐(lè)令”,不能是“清平乐(yuè)令”,不能用两个字来表示乐调。可见,应该念做“清平乐(lè)”,本来的意思是对清静、和平的景象感到欢乐。
后人在写词的时候已经不根据词牌的意思来写了,用这个词牌只是表示根据的是这个词牌的格律来写,一个字、一个字往上填。所以写词也被叫做是“填词”。就像大家都很熟悉的毛泽东的《沁园春·雪》,它的词牌叫“沁园春”,但是词的内容跟春天一点关系都没有,写的是冬天的景象,用这个词牌只是表示是根据它的格律来写的。
要知道某个词牌的格律,最简单的一种办法是拿古人一首使用该词牌的词照着写。“清平乐”这个词牌,最著名的一首词是北宋的黄庭坚写的一首《春归何处》:
春归何处?
寂寞无行路。
若有人知春去处,
唤取归来同住。
春无踪迹谁知?
除非问取黄鹂。
百啭无人能解,
因风飞过蔷薇。
我们就拿它做为模版,看看清平乐这个词牌究竟有什么规律。
一说起词,最明显的一个规律就是它的每一个句子是有长有短的,跟字数很整齐的诗不一样。虽然词的句子有长有短,但是每一句的字数是确定的。
我们现在回头来看张伯礼这个“中医大师”号称“填”的那首“清平乐”。它的确是根据清平乐的字数来的:黄庭坚词第一句“春归何处?”四个字,张伯礼写的是“白甲十万”,也是四个字。第二句“寂寞无行路”是五个字,张伯礼写的是“战疫三月酣”,也是五个字。每一句对下来字数都是对的。
词做为古代诗歌形式,还要押韵。清平乐分成上下两个部分,叫上、下阙。上阙四句,每一句都是押韵的,下阙四句有三句也是押韵的,但是换了一个韵。我们再看张伯礼的“清平乐”,该押韵的地方它也押韵了。那么,能不能说这就是一首“清平乐”呢?很多人认为字数对了、押韵了,那就可以叫做“清平乐”了。不是的。为什么呢?
写格律诗词,除了字数和押韵,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音要对。汉语有声调,格律诗词对每一个句子、每一个字应该是什么样的声调,绝大部分有要求。虽然汉语有“四声”,但写诗词时分成两种声:平声和仄声,“仄”就是不平。四声在古代指平、上、去、入,后面的那三种——上声、去声、入声就叫做“仄声”。每一个字应该用平声还是用仄声,都要分清楚。很多人搞不清楚“入声”。“入声”是比较短促的、以辅音t、p或k结尾的声调。现在普通话已经没有入声了,但在某些方言中还保留着,例如闽南话还保留着入声。讲这些方言的人就容易分清楚究竟哪些字是“入声”。
分不清楚也没关系,现代人写格律诗词可以不用根据古代的读音,用现代音也可以。现代音也有四声——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可以把阴平和阳平当成平声来用,上声、去声当成仄声来用。但是不管是用古音还是今音,既然号称是“填词”,那么就要讲究平仄。
我们再回头看张伯礼的这首“清平乐”。它是完全不讲究平仄声。我们就看它前面两句好了:“白甲十万,战疫三月酣。”再来跟黄庭坚的那首词对比一下:
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
第二句“寂寞无行路”的“路”押韵,押的是仄声;而张伯礼的“战疫三月酣”,“酣”是平声。第二句的押韵就押错声了,虽然也是押韵,但是调不对,应该是仄声,他押成了平声。他这首词不止是在押韵的地方声不对,其他地方的字的平仄有的地方也是乱的。还以第二句为例,“战疫三月酣”的倒数第二个字“月”是仄声。我们看黄庭坚的第二句“寂寞无行路”,“行”是平声,那个地方应该是平声,但是张伯礼用了仄声。这就说明张伯礼根本不懂平声和仄声。他完全不知道写格律诗词除了押韵、字数,还应该分平仄。
这是一般现代人写旧体诗词经常搞不明白的。不止是张伯礼这么干,很多人、包括一些党和国家领导人写的诗、词也都不知道应该分平声和仄声。其实要分清平仄很简单。现在有网络了,到网上面去搜一下,能够搜到词谱。词谱就是根据古人填的词总结出来的,会告诉你清平乐哪一个地方应该用平声,哪一个地方应该用仄声,或者哪一个地方可以用平声也可以用仄声。如果不懂古音,用今音往上填就可以了。如果知道了填词的常识的话,这本来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但是中医的“大师”连这种填词的常识也不懂。
要写旧体的诗、词,除了形式,还要看内容。如果格律都对,但是内容是乱写的,也不能表明是真的会写旧体诗词,成了“老干部体”了。词是有一定的写法的。词为什么要分成上、下两阙?这上、下两部分的意思是要变的,要有递进,或者转折,不能说上、下阙的内容没有什么变化。甚至风格也要发生变化。所以才有必要分成两部分。
具体到“清平乐”这个词牌,它是比较特殊的。它上阙四句都是押韵的,而且押的是仄声韵。仄声的调子是比较低沉的,如果是入声会比较急促。而且它是四句都押韵,一环接一环。这就决定了它的上阙的风格是比较紧张、急迫的。到下阙就不一样了,押的韵变成了平声。平声的音调是比较高昂一点的。而且下阙四句只押了三句,第三句不押韵,相当于是停了一下。这就说明,它是比较舒缓、从容的。所以上阙和下阙的写法应该是不一样的。
我们还回头来看黄庭坚的《春归何处》这首词,上阙:
春归何处?
寂寞无行路。
若有人知春去处,
唤取归来同住。
这是非常急迫地、一环接一环不停地在问:春天到哪里去了?如果有谁知道春天在哪里的话,把春天叫回来一起来住。
下阙第一句“春无踪迹谁知?”是连着上一句来的。然后突然一转,“除非问取黄鹂。”除非你去问黄鹂鸟,不是问人,是问黄鹂鸟,意思是只有黄鹂鸟才能知道春天在哪里。但是“百啭无人能解”,黄鹂鸟不停地在那里叫,没人听得懂它究竟说什么话,即使它告诉你春天去哪里了,我们人也没法知道。“因风飞过蔷薇。”这只黄鹂鸟就顺着风飞过蔷薇花。最后这一句其实是暗示春天已经走了,随着黄鹂鸟飞走了,夏天已经来了。蔷薇花是春、夏之际开的花。
下阙的风格跟上阙是不一样的,是很舒服、悠扬、缓慢的,而且意犹未尽,给人一种很飘逸的感觉。让人觉得好像话还没有说完,但是停住了,随着黄鹂鸟飞走了。可见上下阙风格的转换是很明显的。
但是,我们再来看张伯礼填的那首“清平乐”。它的每一句都是在喊口号,平铺直叙,没有转折、递进,没有任何含蓄的地方,没有让人觉得能够引起联想的、感到意犹未尽的诗意。它根本都连诗都算不上,说明张伯礼连写诗的门都没摸着。
如果你入了门,知道了怎么写诗,当然可以完全不管这些套路,甚至格律要变一变也可以。但是,那是属于大诗人的专利。如果只是一个初学者,最好还是先学格律和写诗的套路。这叫“先学走、再学飞”。这个“中医大师”连走都不会走,怎么飞得起来呢?
有一些人可能会说了,“中医大师”是搞中医的嘛,不会写格律诗、不会填词无可厚非。这种辩解是站不住脚的。中医不是科学,而是一种文化,号称属于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那些搞中医的人都标榜自己是在继承、弘扬中国传统文化。像我这种经常批中医的人老是被骂是在“反对中华传统文化”。他们既然标榜自己是在继承、弘扬中华传统文化,那么,中国古典诗词就是中华传统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没有哪个不懂中国古典诗词的人敢说自己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人”、“弘扬者”。搞中医的人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张伯礼因为是“中医大师”,为了表示自己懂中国传统文化,就老是要写诗填词。但是恰恰暴露了他是不懂装懂,根本就不懂中国的传统文化。
这就暴露出有两个问题了。第一,他显得很没文化,不懂中国传统文化。不懂中国传统文化,就不可能真正懂中医。中医是推崇古人的,是越古越好的,只要古人说过的话就是对的。要懂中医,首先要懂中国的古文化。你连中国的古文、古诗词都不懂,那么就让人怀疑你是不是能够读得懂中医的经典著作?读不懂中医的经典著作,你敢说自己是“中医大师”吗?就让人对“中医大师”的中医修养产生了怀疑。
第二,他不懂还要装懂,表明他的学风是有问题的。学风有问题,就不止是表现在写诗填词这种附庸风雅上面了,也可以表现在他对医学的看法,包括对怎么样防疫这些看法上面,是不是也在不懂装懂?“中医大师”根本不懂什么防疫,因为那是属于现代医学的东西,他们哪懂?所以只能不懂装懂。
从张伯礼这个“中医大师”乱填词这件事,也可以看出他是不懂装懂的。他对医学、对防疫的看法,大家都不要去信他。
2020.9.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