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当年本科生眼中的谷超豪先生
这个当年的本科生就是我自己。
谷超豪先生在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开始当校长的时候,我在那里开始当一个小小的本科生,他1993年离任时,我也大学毕业离开了科大。
我本人在几次校庆大会上听过谷校长的讲话,不过,此时的讲话基本都是官方口吻,而且很可能是秘书起草并多次修改的,不太能够显示得出一个大学者的思想与情怀,听完之后也就随风而逝了。
我个人记忆最为深刻的是另外几个场合,这里细说一下。
一、全国数学会议后苏步青先生公众讲演中的谷超豪先生
那次数学学术会议似乎规格非常大,大师云集,我们这些小本科生也凑上前去照了个全体合影,除了会议上的学术报告外,会后还设有专门面向大学生的公众讲演,包括苏步青先生的讲演。
就和物理系的李群同学一起循着公布的教室一路找过去,却被高年级的在门口师兄们拦住了,要票,我呆了,根本没有想到还有票一说,还好,跟在我们后面的同班同学刘聪文多带了两张票,才使得我们能够有机会聆听大师讲演。
苏步青先生的讲演是谷超豪校长主持的,且和其他很多场合下的校长说完立刻我很忙在掌声中先行离开不同,而是陪着完整地听了下来,应该说,整个过程中,谷超豪先生执弟子之礼非常周到。
苏先生在讲演前先说道:你们校长是我学生中最好的一个。
我的理解,他说的最好的一个,应该是最好就这一个,而不是如现在常说的“最好的之一”这类含义不明的话,记得当时的谷超豪先生腼腆地笑了笑,对着听众稍微欠了下身。
苏步青先生继续说道:当是我和陈建功在浙江大学各自开了一个讨论班,当时的浙大数学系学生,都是选择其中之一来听,而你们的谷校长,两个都听,而且在两个班上的表现都是最好的。
苏步青先生当时还批评了科大的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思潮,因为这所大学1986年曾经首度有大批学生上街。随后,副校长方励之被调往北京天文台,校长管惟炎先生后来下台,谷超豪先生就是按照任期接任的下一位校长。
苏先生的意思主要是说,我们不能自由化,折腾不起,还是不折腾得好。他还想提起方励之副校长的名字,可是一时忘记了,说“那个谁谁谁来着”,教室里听众们一片大哗,我身边的李群还敲了声桌子,有点声音高了:“这样的大牛竟然说不上名字来。”讲台上只见谷超豪校长笑着补充道:“是方励之。”苏先生才反应过来。
苏先生的整个讲演过程,谷校长就是个循规蹈矩的学生,态度认真且虔诚,我想,作为一个苏先生的学生,即便已经成了国内名校的校长,他的表现依然是很很到位的。
二、杨振宁先生在合肥举办的70寿辰时的谷超豪先生。
杨振宁先生的70寿辰在国内有8个地方给他办,动静都不小,开始我还以为因为合肥是杨先生的故乡,所以优先取得举办权了呢,后来看上海《文汇报》的记者报道,才发现合肥是八个地方之一,而且,杨先生的讲演在八个地方都是很类似的,连幽默的关节设计都相差无几。
在合肥,科大无疑是最合适的一个地方。
谷超豪校长的夫人胡和生教授也来了,不过是坐在下面的听众席上,和我们学生一样。
会议依然是谷校长主持,他谈到杨先生在物理上的几大贡献,宇称不守恒定律、Yang-Mills场等。在说完这些成就后,谷校长谦虚道:当然,我在这里只是念一下这些成就的名称,我自己并不懂。
台下一片善意的笑声。我们大约还是知道一些自己的校长的,知道他一度研究规范场,而且在1974年左右和杨振宁先生有过科研上的合作,说不懂一定是谦虚了。
似乎后来杨振宁先生也提了一下他们的合作,不过,因为我们的目光全部集中在杨先生自己的经历和身世上,这些细节记得不太确切了。
三、作为一个数学系的本科生聆听谷超豪校长的学术报告
谷校长在科大倡导成立非线性科学研究中心是一件大事,他本人在数学物理上的卓越成就使得他成为该中心的主任,这是一件无可质疑的事情,和现在很多大学的校长在自己学校里要么就抢什么教学成果一等奖,要么就抢着申报什么科技进步几等奖有很大的不同,谷校长的成为这一中心的“主任”这一官职没有什么可争议的,这方面也只有他能够领衔。
现在,有很多校长非常有趣,经常在自己就任的大学里和自己的属下抢荣誉。其实,并不是说你不可以去获得荣誉,如果你在学术上真的有本事,哪怕在自己学校里当一个“主任”或者其他官职都不会有人在意,大家比较有意见的其实是自己没有本事还乱抢一气。
谷超豪校长倡导成立这个跨学科的中心之后,专门做过系列学术报告,当时的我线性的东西还没弄明白呢,也凑上前去想听听非线性究竟是个啥东西,自己能不能学习学习,就去听了两次。
第一次学术报告的头20分钟,谷先生讲的主要是背景和基础知识,还能听得下去,可是接着就完全听不懂了。他自己在讲台上板书上下翻飞,推导根本不需要看讲稿,可以说是行云流水,硬着头皮听完了第一次,第二次实在坚持不到最后了,这才发现非线性这个东西还真不是掌握了微积分、线性代数、常微分方程就能听明白的。
谷校长在科大的学术报告,比较正式成系列的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次的报告让我充分发现了他对于自己所从事方向的熟稔。
四、路上偶遇谷超豪校长
一次在校园里溜达,刚好遇到了谷校长,一时木讷,谷校长温和地笑了笑,我这才知道应该和长辈打个招呼,才叫了声“谷校长”,然后就落荒而逃了。
之后老长时间觉得自己当时应该和校长聊几句来着,终于没有再遇到这样的机会。
我大学毕业之后,谷先生也离开了科大的校长位置,重新回到上海,我也再也没有机会遇到他,直到看到他获得了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才又想起来了这些往事。
谷校长自己还有很多传奇,比如在苏联获得副博士之后很快获得了博士学位,而苏联的博士,那是非常难以获得的,中国数学界好像到现在也才3个人得到这个“正”博士学位。
还听说他在苏联的时候,还是中国共产党在苏联的书记还是其他称谓的领导,领导着全苏的中共党员,而中国后来的一位总理当时就在他的领导之下。不过,由于他在学术上实在太强,肯定不会舍得离开学术而专门从政,所以反而限制了他在政治上的发展,就以大学校长的身份为最高官职荣身而退了。
谷先生的获得最高科学技术奖,按照我个人的看法,是实至名归的。我并不懂他的学术成就,不过还是象那些不懂相对论的人都知道爱因斯坦是个伟大的物理学家一样,我也知道谷先生是一个在学术上成就很高的人,且始终保持了学者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