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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信沦丧的社会是令人绝望的社会

2010年7月8日星期四

“如果我们无法经常信任我们的同胞,这个世界未免太遗憾了。如果在证言和真话之间不存在相当高的关联性,证言的重大而悠久的感官延伸功能将失去。很高的负相关性也行。如果我们可以认为人们大部分时间都在说谎,那么我们也可以从他们的证言里得到我们现在实际得到的各种信息。我们甚至可以认为他们的陈述包含心照不宣的一个不字,这样一来,这些陈述就总体而言毕竟还是真话。如果真话和谎话完全随机地混在一起,语言就无法发挥搜集信息的功能了。

由于没有人喜欢这样一种局面,因此,看来每个人都不应该说谎。但很不幸,这个推论对我们所有人都是错误的。这里涉及到道德哲学中的一个令人伤感的真理,它并不仅仅适用于说谎。这个真理的基本点是,一个人从别人的遵纪守法行为中获得的好处可以进一步地被他自己的违法乱纪行为所扩大。以一座失火的剧院为例。如果一个人快步冲向出口时其他人依次有序地走出,那么他逃离的机会将是最大的。如果每个人都快步冲向出口,他的机会就会很小。但是,他的行为本身并不会引起许多人马上做出同样的行为,从而破坏他的好事。上述评论也适用于所有种类的欺诈行为。这是一个危险的信息,读者可能还会认为分享他的欺诈行为是值得称道的。反正事情已经搞糟了。这就是为什么社会要建立起针对偷窃和其他各种欺诈行为的法律惩罚制度的原因。惩罚抵消了私人的好处。

不存在反对说谎的一般法律。但是在人们中间存在着说真话的趋向,至少当他们看到说谎并不能为他们带来好处时会如此。也许,这一令人庆幸的趋向可以从语言本身的学习机制中得到解释。毕竟,我们在学习最初的词汇(它们来自观察句)时,是通过将它们和适当的感觉刺激相联系而实现的。因此,当那些同样的刺激在将来重现时,我们会倾向于肯定与它们有适当联系的观察句,这一点就不足为奇了。说谎是对习惯反应的人为偏离。虽然我们这里谈的是观察句,但对于在机制上更含糊、更复杂的句子——它们从语言学习的角度看是更高级的部分——也可做出某种类似的说明。”

以上文字摘自我翻译的美国哲学家奎因和尤利安的《信念网》一书(收入人大出版社出版的《蒯因著作集》第五卷)。最近我一直关注新语丝上唐骏涉嫌造假事件的报道和讨论,又重温了一遍奎因这段关于诚实性的文字。有一些随想写在这里与大家分享。

1.对别人说真话和相信别人的话本是人的自然倾向,但在我们的社会里这种自然倾向却被严重扭曲了。许多人奉行“不说假话办不成大事”这样的格言,对他人则高度不信任,惟恐上当受骗。这不但极大地破坏了语言的认知和搜集信息的功能,更直接毒化了我们的生存环境。既要骗人,又得时时提防着不被人骗,难矣!但这就是我们所处的人际环境的基本状况。“去了这心思,放心做事走路吃饭睡觉,何等舒服。”(鲁迅《狂人日记》)

2. 如果欺诈行为不受制止,我们的社会只能迅速滑入到弱肉强食的野蛮状态。奎因所举的那个失火剧院的例子就很能说明问题。如果违规者不被制止,而是受到鼓励,那么结果只能是大家一窝峰地涌向出口,能够逃离的只能是那些身强力壮者。而从这次涉嫌造假事件的讨论情况来看,居然有不少人对造假表示宽容甚至支持,揭露和批评造假的人反而被一些人视为破人好事的刁民,也许这正是我们这个社会走向野蛮状态的前奏吧。但强弱总是相对的,即使是强者也有他虚弱的一面,而这个弱项在条件成熟时也同样可以毁灭强者。所以在一个道德沦丧的世界里,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地有安全感和幸福感;他可能逃过劫难,但这并不是说他是无敌的,只是他的运气较好而已。

3. 诚实、利他等道德品质保障的是社会整体的利益,但个人对他人的无德行为一般地说是无能为力的,这些道德品质需要作为社会利益代表的政府出面以威摄或强制的手段来维护。在无政府状态下指望通过公众的自觉而达到鲁迅所描述的那种“何等舒服”的状态是不可能的。但和公众对无德行为的麻木不仁相呼应,政府部门对各种事不关己的无德行为一般也是不闻不问,许多造假事件最后都是无疾而终。也许我应该进一步说,正是政府部门的装聋作哑才导致了公众从无可奈何走向了麻木不仁直至起而效尤。而政府部门的不作为是不难理解的,因为许多官员之所以拥有今日的权势和地位,也是靠着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潜规则攫取的,他们就是那座无序的失火剧院中率先冲出的那群人。正是由于官民之间的通力合作,我们才有了网友堂吉诃德所描述的那幅不堪的景象:“讲真话的人受气,有危难的人无援,兴正义的人受屈,抱不平的人入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