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乱时代的女人们,无论美丑,大多是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的。吴王的宠妃,被孙武斩头以立威;吴起的妻子,被吴起砍头以求将;平原君的爱妾,只是因为看到个跛子而笑了一下,就被老公杀头以沽名。但是,也有一些积极主动的女人,比如逼着老公学本事的乐羊之妻,要求齐宣王娶自己做王后的丑女无盐,乘醉遣夫的齐姜氏(晋重耳流亡时在齐国娶的老婆)。不过这些我们今天都不讲。今天的闲话春秋,要讲一个帮着老爹杀老公的祭氏,还有个帮着老公杀老爹的庆姜。
公元前六百九十多年的郑国。大夫雍纠受郑厉公的委托,要杀专权的祭足。祭足是当时的国相,也是雍纠的泰山大人。
这天,雍纠和郑厉公密谋妥当,要在祭足外出安抚居民时动手。雍纠心怀鬼胎,回家见到妻子祭氏,脸上难免露出惊慌之色。这个祭氏,是个聪明女子,三言两语说得雍纠相信她会和自己一条心,因而把图谋全盘托出。祭氏说:”我老爹行止不定,到时我提前一天回家,确保老爹按计划出行。”雍纠说:”事成之后,我会取代你爹的位子,你也会荣耀起来。”
祭氏回到娘家,还真有点拿不定主意。她问她妈:”丈夫和父亲,谁亲?”
“两个都亲。”她妈妈答。
“两个里面比较起来,谁更亲?”祭氏再问。
“当然是父亲。”
“为什么?”
“女子未嫁之前,父亲确定而丈夫不定。女子出嫁之后,可以再嫁而不可再生。”
祭氏听后,顿时泪流满面,说:”为了父亲,我就不能再顾丈夫了。” 于是把雍纠的密谋报告给祭足。结果雍纠死无葬身之地。
一百五十年后,在齐国,有个叫庆姜的女人,认为祭氏是老婆中的败类。她本人则身体力行,作了帮老公杀老爹的榜样。
庆姜的丈夫,是勇士卢蒲癸,她的父亲是大力士庆舍,而爷爷则是当时专权的国相庆封。卢蒲癸曾受齐庄公厚遇,而齐庄公为崔杼和庆封所杀,所以卢蒲癸想为齐庄公报仇。他先利用崔、庆都想专权的矛盾,让弟弟帮助庆封杀了崔杼(注1),然后借弟弟之力得以亲近庆封庆舍并娶了庆姜。他的报仇对象这时就剩庆封了。然而庆封和庆舍的力量太强,要对付他们,卢蒲癸必须分而击之。
春秋时候要谋杀什么人,总是挑谋杀对象出门的时候。卢蒲癸这次也不例外。他的计划是趁庆封出远门打猎的时候,先杀庆舍。正好庆舍计划出门主持祭祀,于是卢蒲癸部署家丁备战,却被妻子庆姜察觉。庆姜对卢蒲癸说:”你有事而不和我商量,你的事就肯定成不了。”卢蒲癸笑着说:”你一个女人,能出什么谋划什么策?”庆姜道:”你不知道吗?有智慧的女人,胜于男子。”卢蒲癸说:”当年雍纠把郑君之谋泄露给妻子,结果身死君逐。我想想都害怕。”庆姜说:”妇人以夫为天,夫唱则妇随,何况还有君命?祭氏被她母亲的话蛊惑,而害死丈夫,是闺中之贼,不要提她。”卢蒲癸问:”如果你是祭氏,你会如何呢?”"能谋就谋,不能谋,也一定不能泄密。”卢蒲癸一看老婆跟自己这么铁,就告诉她说,齐候不堪庆家专权,要自己帮忙驱逐庆家。庆姜说:”国相出远门打猎去了,现在正是时候。” 卢蒲癸说:”我正是这么打算的。明天你爹主持祭祀的时候,我们就动手。”庆姜说:”我爹懒散,耽于酒色,说不定就不去主祭了。待我去激他一下,他才会坚决出门。”于是她回到娘家,对庆舍说:”听说子尾子雅要乘你主祭的时候谋害你,你可千万别去主祭。”子尾子雅大概是庆舍最瞧不起的两个人,庆舍于是说:”这两个猪狗不如的家伙还想害我,我闭着眼睛也能把他们灭了。我非去主祭不可,看看这两个混蛋能干什么。” 庆姜计谋得逞,于是回家告诉丈夫,说父亲行止已定,要卢蒲癸做好准备。结果是庆舍被杀,庆封逃亡。
爹亲还是夫亲,祭氏和庆姜作出了相反的回答。祭氏带泪选择帮助父亲,这还是容易理解的。庆姜得意洋洋的帮助老公杀自己的父亲,真真是一个心理素质奇佳的女人。
注1:崔、庆二人杀了齐庄公之后,立了齐景公。他俩一个右相一个左相,把持了齐国的政权,齐景公则成了傀儡。过了不久,庆封嫌俩人专权不够痛快,就在卢蒲癸的弟弟的帮助下把崔杼杀了。庆封杀崔杼是卢蒲癸报仇中的一环。
附: 议论
芒果:
其实我总是觉得后人歪解了这“人尽可夫”了。。。虽然盲目的尊父也不对。。。
吴礼:
好听!后来呢?那个杀了丈夫的,有没有再嫁(谁还敢娶她)?那个杀了父亲的,有没有使夫妻感情更上台阶?
jxh:
问得好。不过历史对这两个女人最后的命运不怎么关心,所以我也不知道最后如何。估计祭足的女儿应该是再嫁了,因为她妈妈说了,已婚女子可以再嫁。何况在春秋时代,女子再嫁很寻常。至于庆姜,老夫少妻,她对老公那么铁,估计她老公对她也该不错。卢蒲既然对齐庄公讲义气,也不能不对老婆讲义气吧。
庆姜的故事其实值得推敲。按理说,卢蒲癸娶她就是动机不纯,庆姜知道后,应该恨卢蒲癸。可能是两口子日子太和谐了。这个分析就交给赛中国吧。
psychina:
试图啃一下。最重要的是对生命的看法.
从春秋系列说的故事来看,人们对生命的理解不全面,对生命的不可逆转性认识不够,态度也就不够神圣,行为上就可能在2000多年后显得轻浮。两个老婆的问题,首先不是要谁的命的问题,实际上是权衡人际关系和政治关系的问题。打个比方:
我们站在老婆的立场上,先有祭氏:
人际关系=10
那么,假设
父女权重=6;夫妻权重=4
政治关系=10
那么,假设
父权重=6;夫权重=4
夫该死。何况,政治关系的权重还不一定能够平分,其父现任总理,得分会多一点。
再有庆姜:
人际关系=10
那么,假设
父女权重=4;夫妻权重=6 (庆姜反对祭氏的分割)
政治关系=10
那么,假设
父权重=5;夫权重=5
父该死。何况,政治关系的权重还不一定能够平分,妇人以夫为天,何况还有君命,其夫为潜力股,得分会多一点。
觉得还是狗屁不通。先保留着。
我的看法是,生命和财产的地位在那个时候,可能有类似之处,去了就拉倒,也许还有来的。投资决策失误,不太会导致难以愈合的心理创伤。老母说了,再嫁,何况贵族。卢蒲癸也可能给了一些承诺,以便帮助老婆度过危机,然后到了40岁,再参考《中年危机第一讲》,亦步亦趋。
现在对生命的看法当然有了很大的不同,豪迈成了理想,成了壮举。比如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生命和贞操,在合适的时候,我们还是会拿出来的,而在这个决定以前,我们还是先用钱来打发。
吴礼:
这是个好视角,但是还不够。对生命的看法的确是随时代变的。古代人对自己的命都不是看得很重,何况别人的呢。我的理论是:随着经济文化的发展,人们更有机会发展和发挥自己的个性,从而在社会上每个人都有不可替代的地位。这样,失去生命的损失就是不可弥补的了。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听到死去一个名人和失去一个非洲饥民时痛苦的程度不一样,尽管我们和他们都没有个人情感牵连。
接着你的“算账”论说,我觉得还要把视野放大些。人生不只是一次交易,而是很多相关的交易。你在这一笔中赚了,但如果影响到人们对你的看法而影响到以后的交易,那得失就得另说了。这也是我问“以后”的原因。
psychina :
你的理论很高明,生命被赋予更多的,更深刻的意义,但是我认为,这些附加的值,在紧要关头,都会纷纷跌落。我承认的进步是,生命是平等的。尽管我的想法和你描述的事实有悖: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听到死去一个名人和失去一个非洲饥民时痛苦的程度不一样,尽管我们和他们都没有个人情感牵连。”
关于得失,历史没办法计算得精确,我们如果身临其境,也顾不得了。
也是没有办法,只好显得粗暴。作为农民的好处就是,特别能够理解这种粗暴。赫赫。
starfire :
历史事件是由特殊个体创造的。父和夫不能两全, 祭氏和庆姜的命运都是可悲的。选择不过是在父爱和夫爱中痛苦地减去最小值罢了。 也许庆姜从小缺少父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