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里生了密密麻麻的蚜虫,而父母都在外谋生计,没办法回来。我不愿欠人情,无视父亲请人代打药的叮嘱,让小弟帮忙搭手系扣带、自己咬着牙背上35斤重的农药桶(手动式喷雾器)进田里喷雾。
恨透了害虫,此恨是只有农民才懂的刻骨之恨:这些杂碎怎么杀都无法除尽,按规定两桶药水就能打一亩地了,但我不看到药水顺着叶子往地下流就绝不甘心,于是每一亩地往往要花掉七桶药水甚至更多。
只是,市面上几乎所有的农药都是短效的。纵使我施以十倍药量,每隔两星期依然须再次喷雾,蚜虫们卷土重来的大无畏精神令人抓狂。
弟年幼,尚没麦苗高的他虽与我同心同德但终究有心无力,唯一能做的,只有在一旁搭手系扣而已。后来能背动药桶时,没人答理他,他便第一时间背上药桶上地打药了。
惜物之情,心有灵犀。他和我都极力反对奶奶用麦子换西瓜的行为,有些话、虽然嘴上不说,但我们都宁可自己亲手养出来的粮食在仓里发霉放烂,也不愿轻易交易出去:亲生的,应该都是这么个疼法儿。
那一年高一,秋雨将至。别家的秋庄稼都收完了,我家的玉米还在地里没有收割。打电话时,小弟的焦虑溢于言表,恰值月末会考,我返回班里犹豫了不到两分钟,便决意请假回家:把农田给收拾了。
单车骑行四十里到家后,直接上地,我兄弟俩像发疯一样在地里以最快的速度、手脚并用,使出各种帅到没朋友的腿法掌法把玉米棒子从主杆上打掉,再如忍者匐行一般钻入行陇之间、把遍地玉米棒子收集到化肥袋中。
整整两天一夜,最后一车玉米棒子往家拉的时候,大雨滂沱,架车轮子陷入村北口的泥泞中拖不出来。聪慧的小弟将砖头垫在轮子后面,手拨车轱辘,我在前面打着车把,一寸寸把车子从泥泽中拖出来。 回到家里,彼此一声长嘘,瘫坐在地:总算保住了这一秋的收成。
责任与担当的领悟,不在于逻辑化的言传,而在于面临此种境遇之时,你、是否有勇气,失去——生命中重要的东西:我、不能丢了我的庄稼,显然、我弟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玉米收回家里,依然不算无虞:还面临着鼠辈的祸害,对于老鼠的痛恨,我弟更胜于我。
老鼠钻入化肥袋中时,往往很难捉住,因为它们总能及时咬破袋子逃走。 某次奶奶正在剥玉米,发现袋子里有只老鼠,便唤来我弟。他拎着玉米袋子,像舞双截棍一样死命往泡桐树上甩打,连击数下,结果把那只老鼠摔得七荤八素,血肉模糊。
尽管扔掉了不少沾血的玉米粒,我们兄弟都觉得过瘾而值当:在爱憎上,如果我算棱角分明,我弟可算是棱角割手。
这世间的生灵,唯被定性为“恶”之后,你才能心安理得地施杀。直到如今,老鼠依然是我唯杀之而后快的动物。
在初中时,二大爷疼我,不忍让我睡大宿舍,把自己的电工宿舍让出来给我住。那是一间水泥地面的小房间,门下有缝,常有老鼠溜进来犯边。
可惜,它们比我灵巧,总是能及时溜出去。几次交锋失利后,聪明的员外想出一条对策:把馒头屑放在对角线墙角最远处,天天如是,放点好处给尔等。几天后,开始“收网”。我听到有老鼠爬进来后,便立刻用一根木条封住门缝——瓮中捉鼠。
我把床拉到正中竖起,没有任何障碍了。员外坐在中间,手拿一只篮球,让它围着四面墙角不停地转圈。它一停下,我就把球扔过去,球会弹回来,而它会继续跑。
最后丫挺的累得不成了,再怎么吓唬它、它也不跑了,我走上前,它缩成一团,我用小木棍戳它,你丫倒是跑呀!你不是挺能跑的么?来,再给员外转一圈……
耗子们来时在路线上留下气味信息,引得其它耗子纷纷送死。于是,两年间不知杀了多少只。我想:就算活到两百岁,我依然肯定这段杀戮是我此生最畅快的日子。
见证我成长的乡野,早已宛如前世的梦境般迷离而魅惑:尽管,我十分清楚——那些日子其实尽是教人窒息的焦虑与恐慌。
一抔泥土,三千里路,步步皆丈量着人世的深浅,改天、我一一说给你听。
2014年11月2日 at 9:49 pm
别忘了你的约定,等着听你的long story
2014年11月3日 at 10:03 am
写得很好,对粮食的爱惜之情感统身受。
2015年8月7日 at 9:45 pm
乡野的成长,收获的不是迷茫而是智慧,可能更有事业?一个不同岁月类似经历的过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