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真正的事实,只有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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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期以来,受错误宣传的影响,对尼采多有误解。比如他说去见女人别忘了带上鞭子,此话实属骇人听闻。最近看研究尼采专家写的书(《尼采与现时代》)提到这件事:一位老相识听了这句话后大感不安,尼采知道后惊讶地说:“别紧张,求求你啦,……这只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只是象征性地夸张一下嘛。”(第478页)尽管作为一位严肃的哲人,这样开玩笑(政治上不正确的玩笑)也是很不应该的,但是与他浩如烟海的深刻、睿智、理性的(政治上正确的)思想相比,这点错误还是瑕不掩瑜的。尤其应当为他正名的是,法西斯主义、种族主义、民族主义这些帽子都是错误的附会,被该书作者称为“企图往尼采的教诲中投毒”。

      尼采的主要思想定位应当是:反对基督教,倡导前苏格拉底的文化复兴,倡导科学的世界观和宇宙观。他终身的任务是:“在关于起源与终结的致命真理上建立一个社会”。(第317页)换言之,在否定了上帝、天堂和地狱的致命真理被揭示给世人之后,人们将怎样生活?上帝死了,我们怎么办?

      尼采语录:“新的致命打击:我们的无可逃避的易朽性。——过去的时代,人们曾经通过指出人的神圣起源来证明人的高贵伟大,但是,这种方式现在行不通了,因为在这条道路的尽头站着的是与其他种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野兽站在一起的猩猩,以它特有的那种方式向我们呲牙咧嘴,仿佛在说:‘此路不通!’因此,人们现在试图走上相反的道路:人类的前进路线证明他的高贵伟大和与上帝的亲缘关系。呜呼!这同样是白费心机。矗立在这条道路尽头的是最后一个人的坟墓,在他的墓碑上写着:“人类的脚步到此为止。”无论人类进化到多么高的程度——他最后站的地方说不定比他开始站的地方更低,——他都无法移居一个不同的更高的世界,正如蚂蚁和蠼螋在其‘尘世旅程’结束时仍然与神和永生毫无关系一样。已成总是像尾巴一样拖在生成的背后:为什么这一千古如斯的景象要对某些微不足道的星球或者这些星球上的某些微不足道的族类破例呢?这完全是异想天开!”

       这个致命真理对于我们中国人这样无神论的人还不那么致命,对于信仰基督教的人却是真正致命的。既然人类只是微不足道的宇宙微尘,跟蚂蚁猩猩一样,人活着有什么意义呢?中国人由于不信上帝和天堂,几千年来一直在世俗生活中找意义,比如传宗接代呀,祖先崇拜呀,让自己的生命在后代的身上延续呀,立德立功立言呀,与人奋斗其乐无穷呀。稍微虚幻一点的如轮回转世呀,此生积德行善以便来世再次托生为人呀。所以中国人不会像信教的西方人那么绝望,那个致命的真理对于中国人不像西方人那么致命。

      就在不久前,2009年10月8日,一颗小行星在印度尼西亚上空的地球大气层中爆炸,释放出的能量有三枚广岛原子弹那么大。这颗小行星直径约为10米。科学家指出:如果这颗小行星稍微再大一些,如直径达到20-30米,撞击引发的损失会更大,甚至对人类生命产生威胁。人类的生命真是非常脆弱的,易朽的。我们只能祈祷在我们的有生之年不要碰上这样的宇宙灾难,而在我们死后再发生的事,那就不是我们的事了。所以我们对于自己的生而为人应当心存感激:“一个不断演化的宇宙通过一连串事件造就了我们之所是”。最终,地球会热寂,人类会归于尘土,这就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命运,是尼采以极大勇气为我们揭示的致命真理。

     尼采: 

   “道德使人愚昧。——习俗代表了前人的经验,代表了他们对于有用的或有害的东西的看法——但是,习俗感(道德)关心的却不是这些经验本身,而是习俗的长存不灭、神圣不可侵犯和不容争辩。因此,习俗感有碍新经验的获得和旧习俗的修改,道德成了创造更新更好习俗的绊脚石:道德愚民。”

    “对于惯例的思索。——数不清的习俗规定都是人们根据某些非常事件在匆忙之间做出的,它们很快就变成不可理解的了;我们既不能确切地断定隐藏在这些规定后面的意图,也搞不清违反这些规定所带来的惩罚的性质,我们甚至在仪式的执行方面也会发生疑问——然而,随着我们对它的绞尽脑汁的思索的急剧增加,我们思索的对象的价值也就成倍增长,而一种惯例的最荒唐的部分最后竟然变成了不可触犯的金科玉律!”

“我们对于一切以习俗面目出现的信念来者不拒,这意味着我们是虚伪的、怯懦的和懒惰的!——那么,虚伪、怯懦和懒惰是道德的前提条件吗?”

感悟:

      对于已经变化的经验,习俗往往是一种压抑的力量,有时完全没有道理,比如说,河北一些农村至今保留女人不可以上桌陪客人吃饭的习俗,这一习俗表现为一种不容争辩、不可更改的蛮横力量。再如,婚前保持童贞的习俗本来是法定婚龄15岁时形成的习俗,在法定婚龄推迟至20岁的今天,还要求所有人遵守就成了压抑人和束缚人的力量。中国历史上最典型的例子:缠足。

      这两周去了亚特兰大。可以感觉到,与80年代相比,中国留学生最大的变化是进入中产阶层,每家都有一幢大房子,挺漂亮,尤其是房前屋后的树林。与中国别墅最大的区别是,我们的树都是人工栽种的,而人家那里是野生的大树。这是美国得天独厚的环境。原因在于他们只有200年历史,而我们已经砍树砍了两千年。相信两千年前,我们这里的树林不比他们少。这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能望洋兴叹了。

       尼采:“认为一件事是坏的就是使它成为坏的。——如果我们认为某种激情是邪恶的和有害的,它们事实上就会变成邪恶的和有害的。基督教就是这样通过每当信仰者春情发动时所感到的良心的折磨,成功地把爱洛斯(爱神)和阿佛洛狄忒(美神)——所到之处理想的光芒闪烁和能够点石成金的伟大力量——变成了穷凶极恶的魔鬼和幽灵。把人类必然的和经常发生的感情变成内心痛苦的一个源泉,并通过这种方式使内心痛苦成为每一个人类存在的家常便饭,这难道还不令人震惊吗?……性爱与同情感和崇拜之情在一点上是共同的,即一个人通过做使他自己愉快的事同时也给另一个人以快乐,这样一种仁慈的安排在自然中并不多见!”他在“圣人”一节中尖刻地说:“那些回避女色唯恐不及和以肉体之苦为乐者实际上肉欲最为强烈。”

       在这里,尼采盛赞了爱神和美神以及性爱,把它视为人类世界中罕见的仁慈的事物。因为人世间常见的事情是如果一个人快乐了,另一个人就会痛苦,比如说权力、金钱的得与失。而性爱是一个美好的例外,一个人的快乐也导致另一个人的快乐,而非痛苦。而基督教却把这稀有的快乐变成人的痛苦,把爱神和美神变成魔鬼,把人的自然冲动变成罪恶,变成人应当为此感到羞惭的东西。

       我始终感到,我目前在中国做的事情,就是要把性爱从人们心目中的坏事重新转变为好事,这是我们改变病态性观念的关键,也可以说是回归我们古代健康性文化的关键之所在。一旦性爱在我们的观念中从坏事变成了好事,我们就永远地摆脱了内心的矛盾、痛苦和折磨,我们的性文化、性观念和性法规就全都能够理顺了,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尼采:“爱洛斯的魔鬼化最终变成了一场喜剧:由于教会在所有色情事物上的百般遮盖,‘魔鬼’爱洛斯渐渐地变得愈发美丽起来,比所有圣人和天使加在一起对于人类还更有吸引力,以至于直到我们目前这个时代,恋爱故事仍然是所有阶层都能同等地带着一种夸张的热情乐之不疲的唯一事物,这种夸张的热情对于古代人来说是完全不可理解的,对于未来的人也将是滑稽可笑的。我们的所有思想的诗情,从最高级的到最低级的,都具有赋予爱情以过分重要意义的特点,甚至不仅仅是特点而已!由于这个原因,未来的人们也许会认为,他们所继承的全部基督教文化遗产都带有某种头脑发昏和没有见过世面的特征。”

      爱情的起源原来是这样的,很有道理,可是没人从这个思路上想过。对于古人和未来人,都没有爱情这回事,爱情原来是欲望被魔鬼化、被压抑、被禁忌所引起的反弹,是一种夸张的热情。在压抑解除之后,反弹就没有必要,夸张也就变得可笑了。原来,爱神也就是一个中常人,可是年深日久的妖魔化、神秘化和遮掩把她变成了一个美人,由大量的想象和可望不可及塑造而成的超级美人。在我们的后人看来,完全是脑子进水、不可理喻的。我们可以清醒了吧。

     尼采:“怀疑即罪。——基督教使出浑身解数,力图使它的学说成为不受怀疑的,甚至宣布怀疑就是罪过。按照它的说法,人们通过某种奇迹而非理性投入信仰的怀抱,从此就畅游在信仰之中,如同畅游在明亮无比和一尘不染的空气的海洋中——即使是对于地面世界的悄悄一瞥,即使是人的存在不仅仅是为了畅游这种一念之差,即使是我们的水陆两栖本性的最轻微的振动,都已然是罪!所有这些意味着,信仰的任何试验和证明,对于它的起源的任何思索,都将是非法的;需要的是闭目塞听、幻视幻听和飘荡在吞没理性的波涛之上的永恒的歌声!”

       非常美,语言、意境和他要表达的思想相得益彰。由此观之,所有的信仰都有这个问题。既然是信仰,就是盲目的,不问缘由的,不究根底的,不容怀疑的。我们需要的不是信仰,而是科学。


      尼采:“我们为何必须提防同情。——同情,就其实际造成痛苦而言——我们在这里关注的只是这一点——,乃是一种缺陷,正如沉溺于任何一种有害情绪都是一种缺陷一样。它增加了这个世界上的痛苦的数量,虽然由于同情,我们可能也会在这里或那里间接地减少或消除了一定数量的痛苦,但是这些从根本上说无足轻重的偶然后果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当作证明那本质上有害的同情的证据。这种同情只要完全主宰人类一天,人类就会像一株染病的植物一样迅速地枯萎下去。……假设一个人在一段时间内进行实验,每天到处搜寻同情别人的机会,让他的心灵看到周围所能看到的所有不幸,这个人最后肯定就会变成一个病态的和忧郁的人。”

     尼采:“我们为何必须提防同情。——同情,就其实际造成痛苦而言——我们在这里关注的只是这一点——,乃是一种缺陷,正如沉溺于任何一种有害情绪都是一种缺陷一样。它增加了这个世界上的痛苦的数量,虽然由于同情,我们可能也会在这里或那里间接地减少或消除了一定数量的痛苦,但是这些从根本上说无足轻重的偶然后果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当作证明那本质上有害的同情的证据。这种同情只要完全主宰人类一天,人类就会像一株染病的植物一样迅速地枯萎下去。……假设一个人在一段时间内进行实验,每天到处搜寻同情别人的机会,让他的心灵看到周围所能看到的所有不幸,这个人最后肯定就会变成一个病态的和忧郁的人。”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如果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因为其他凡夫俗子的痛苦和哀怨变得心烦意乱,愁眉不展,让我们的天空蒙上一层又一层阴影,那么,谁会因此受苦呢?当然是这些其他凡夫俗子!他们的负担不但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

       同情是基督教和社会主义的基调,而尼采由于反对基督教,对同情也不大客气。尼采偏爱个人主义的观点,偏爱男人气概和英雄气概,不喜欢任何形式的集体主义、社会主义,这是他的思想中有缺陷的地方。

       尼采把同情称作滥情,他说:“现在,你该满意了吧,你这‘滥情’的先锋!这就是你的理想吗?——问题是,我们怎样才能对别人有用呢?是一看到他的影子就跑过去,拉住他,帮助他——这种帮助要么是没有帮助,要么是添乱和帮倒忙——对他好呢,还是把我们自己变成另外一种样子,使他一看到我们就感到愉快,神清气爽,仿佛看到了一个与世隔绝、带有一道遮挡马路尘土的高墙和一扇好客的大门的美丽而宁静的花园,对他更好呢?”

       其实我们过去对于尼采反对同情这一观点的批评也许过于严厉了。他并不是一味反对同情,也不是出于恶意反对同情,而是反对滥情,觉得那种滥情于事无补,反而既帮不了别人,也搞坏了自己的情绪。不如把自己的事情做好,让那些值得同情的人赏心悦目,奋起直追。这样人类这株植物就茁壮起来,而不是在悲悲切切的同情情绪中枯萎下去。

      尼采:“如果一个日暮途穷和疲惫不堪的人回首他的盛年和一生的工作,他一般总会得出一个令人忧郁的结论。……当我们忙于工作时,或者当我们忙于欢乐时,我们一般很少有时间仔细端详生活和人生;但是,如果我们确实需要对于生活和人生做出判断,我们不应该像上面说的那个人一样,一直等到第七天安息日才肯去发现人生的异常之美。”

      尽管知道上帝不存在,人的易朽性,尼采对生活和人生一点也不悲观,也不是虚无主义,在他的心目中,人生是异常美丽的。这实在可以安慰我们这些无神论者悲凉的心。

      大多数人都很少能够顾上“仔细端详生活和人生”,只是匆匆忙忙地过完一生。人生在世,所有的人只忙这两件事:工作,享乐。生命就在不知不觉间悄悄流逝,等我们一觉醒来,已经到了安息日,到了人生的最后阶段。能够停下脚步,仔细端详自己的人生,对许多人来说是一件奢侈的事。但是,难道我们不该这样做吗?

                                               (文字来源:李银河博客:尼采和他的致命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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