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志愿者投诉“肖氏术”的公开信
我们是一群志愿者,对目前有关“肖氏术”的虚假信息和夸张宣传所造成的危险深感震惊。“肖氏术”是由中国肖传国发明的实验性外科手术,用于治疗由脊柱裂或脊柱损伤导致的神经源性膀胱,现正在中国、美国和其他几个国家进行临床试验。
新语丝网站(www.xys.org)致力于打击发生在中国的学术腐败、剽窃和造假。正是通过新语丝对肖传国学术不端行为的揭露,我们才获知了该手术的情况。最近五年,我们一直密切跟踪调查与这项手术有关的事件,对该手术的效果和风险越来越感到忧虑。该手术的问题也引起了中国媒体的关注,其发表的调查报告所揭示的问题相当令人震惊。
在此公开信中,我们将有关该手术的真实情况总结如下,以期引起资助临床试验的美国国立卫生院(NIH)、试验所在医院的伦理审核委员会(IRB)以及已参加或有可能参加试验的患者的关注。
1. 中国的公益律师们经独立调查后,未能找到或验证一件肖氏术成功病例,相反,他们发现了大量引发严重后遗症的病例。律师们搜集了2006年9月至2007年3月在郑州神源泌尿外科医院接受手术的110位患者名单,电话访问了其中74位。律师们发现,73%的患者称手术无效,39%的患者术后引发了不同程度的后遗症,包括下肢无力、萎缩、畸形及瘸行。早在律师调查之前,一些患者们就相互联络同期接受治疗的病友,结果发现他们中无一例手术成功。
2. 两位患者最近已状告神源医院,更多患者也将起诉。他们指控广泛宣传的肖氏术“85%成功率”误导了他们。患者起诉前不久,根据肖传国的指示,肖传国拥有30%股份的这家当地私营医院已解散。
3. 肖传国最著名的病例已被发现是骗局。小善善是肖传国亲自做的神源医院首例病人,中国媒体曾为其“成功治愈”欢呼雀跃,并频频被神源和肖传国本人宣传为手术完全成功,吸引了成百上千的患者做手术。然而,当调查人员最终找到小善善时,却发现他从未获得自己排尿的能力,反而走路变得一拐一拐的。他的母亲还透露,医生为了当着媒体作演示,常给小善善喝很多水,还用电刺激辅助小善善排尿。
4. 一份证明85%成功率的正式文件被发现是假货。2007年2月28日,肖传国申报中国最有名望的中国科学院院士时,神源医院为其出具了一份治愈率证明,声称该院自2006年1月开始应用肖氏术治疗患者117例,“术后随访8个月以上60例,85%的患者大小便已恢复正常”。然而,神源医院直到2006年8月才成立,并于8月13日才对小善善实施了第一例手术,根本没有时间来做“8个月以上”的术后随访。
5. 中国官方对肖氏术的鉴定仅仅是走过场。几位专家鉴定组成员最近指出,鉴定组在鉴定意见上草率签了字,所依据的仅仅是提供给他们的有选择的部分资料,包括肖传国导师的声望、肖传国自我标榜的国外名声、以及肖传国自称的成功率。鉴定组确定肖氏术为“国际先进”,这一鉴定结果后来屡次被神源医院用作广告。而另一条关键的鉴定意见却从未公之于众:“(该手术)具有很大风险”。
6. 肖氏术的基本原理仍备受质疑。顶级专家们对肖氏术缺乏科学证据以及尚未进行充分适当的临床试验就不道德地予以实施表达了关注。有位专家查阅了肖传国论文中的尿流动力学图后发现,有些病人实际上是靠腹压排尿而非膀胱逼尿肌收缩引起排尿,这表明术后膀胱神经功能并未恢复。专家们还怀疑某些患者排泄功能的改善,可能是同时或随后所做的常规手术(如栓系松解术、选择性骶神经切断术和电刺激)的效果,而不是肖氏术本身的效果。例如,肖传国在SIU 2009所报告的术后“膀胱功能5个月内完全恢复”的受过枪伤的女孩,疤痕组织非常严重,而这正是松解术的适应症。不幸的是,肖氏术至今尚未由肖传国或第三方做过对照试验,肖传国却已在与其有关的医院开展营利性手术,每位病人收取约三万元。
7. 肖传国长久以来一直在虚构夸大他的成果。例如,他曾谎称获得了“美国泌尿学会成就奖”。又如,肖传国自称国外对他的工作有着很高的评价,而实际上肖传国的论文极少被同行引用。这些事实被新语丝曝光后,肖传国以名誉损害为由起诉新语丝创办人方舟子近10次。另外,肖传国的个人记录有污点。例如,他曾被其工作过的研究机构终止雇佣,引起了法律争端,最后在联邦上诉法院输了官司。另一场与典狱长的民事官司表明,肖传国曾经被监禁。那场官司他也输了。
8. 美国目前的临床试验基于可疑数据。试验所依据的一些关键数据,看来均来自肖传国在《欧洲泌尿》发表的一篇综述文章中引用的一份会议报告。然而,这篇关键的会议报告却在文献中根本找不到。尽管如此,肖传国的这篇综述文章却成了美国试验的主要参考资料。与其他方面的信息对比,肖传国综述文章中引用的成功率和病人人数非常可疑。此外,2006年12月开始试验(标识号NCT00378664)、并在2009年12月获得NIH资助(项目号1R01DK084034-01)的Beaumont医院,重复肖传国声称的“近90%的成功率”,这表明Beaumont医院的试验仅仅基于肖传国未经验证的自我声称。另外,美国病童医院(ACH)把他们的试验标榜为“双盲”,这要么表明他们缺乏对临床试验基本原理的了解,要么表明直到2009年3月开始试验,他们(或肖传国本人)仍然不知道肖氏术的适应症、以及对接受手术的病人的术前、术中和术后护理。
9. 中国之外的临床试验的结果并非Beaumont医院所声称的那样“令人鼓舞”。第一,NIH于1999年到2006年资助数百万美元在纽约大学开展的关于脊柱损伤(SCI)的试验(基金号5R01DK053063),迄今未出正式结果,仅有一份会议摘要报告了两个病例,数据远逊于肖传国自己的结果(例如,报告中平均余尿为200毫升,而肖传国最初15个SCI病例为31毫升)。第二,Beaumont医院在脊柱裂(SB)一年试验结果报告中有选择性地披露信息,且相当含混。尽管试验的目的原本是为了SCI和SB(见ClinicalTrials.gov的登记记录),而且其首例手术也是SCI、并“得到了全国关注、160家媒体予以报道”(见Beaumont医院网站),但是,Beaumont医院的报告却未提及SCI病例。报告中也没有临床报告所必需的术前、术后结果比较。报告中的尿动力学数据,均值和标准差均比肖传国曾报告过的差很多(例如,报告中平均余尿为119毫升,而肖传国最初20个SB病例为23.67毫升),这在一定程度上推翻了肖传国自称的结果。报告也对副作用轻描淡写。第三,据肖传国在SIU 2009的演讲,德国的6例SCI全部失败(“仅两例有些改善”)。同时,据媒体报道,Beaumont医院全部3例SCI“手术无助”。从统计意义上来说,由第三方进行的全部SCI病例均告失败,这应当从原理上宣布了肖氏术的失败,尤其考虑到肖传国最初“成功”的人体试验和动物实验均是有关SCI的。最近NIH资助的试验,标题为“神经搭桥治疗脊柱裂的安全和功效”而不提脊柱损伤,这本身就能说明问题。最后,肖传国将SCI病例的失败归咎于“病人挑选错误”和“术后护理不当”,前者至少部分表明了Beaumont医院SB病例的“成功”是由于“广泛的术前病人评估”(见Beaumont医院一年报告);而后者与同样护理的SB病例反而“成功”相抵触。
10. Beaumont医院向病人传播有关肖氏术的虚构神话。在回答病人问询时,Beaumont医院多次向病人提供虚假信息,称肖氏术是中国的“常规手术”,“中国各个医院每天都在做这个手术”。而事实是,肖氏术从未成为中国的常规手术,最近几年只有现已关闭的神源医院在做这个手术,且至今只有肖传国的团队有做这个手术的能力。另外,Beaumont医院建议病人去中国做手术,不顾美国还在进行试验,并且“结果太不成熟”。Beaumont医院轻率介绍病人去中国很可能已经造成严重后果:据肖传国的《临床泌尿外科杂志》网站宣布,已经有90余例美国病人被“成功治疗”;而据病人网上透露,每位国外病人被收取约两万美元。
基于上述事实,我们特此向国立卫生院、伦理审核委员会、相关医院以及患者和媒体提出如下建议。
1. 我们呼吁NIH和IRB重新审核关于肖氏术临床试验的决定,独立地全面调查以下肖传国本人的病例:发表在2003年和2005年《泌尿杂志》的15例SCI和20例SB,在2006年《欧洲泌尿》论文里引用的未发表的92例SCI和110例SB,以及在SIU 2009公布的2006年起神源医院所做的1406例。同时调查肖传国治疗的90余例美国病例,以及纽约大学2例、德国6例、Beaumont医院12例、ACH医院8例。肖传国有义务提供病例的详细原始资料。
2. 我们呼吁有关医院立即停止临床试验,等待复核。我们建议这些医院认真分析他们自己和肖传国已经做过的病例。考虑到“在中国严格的患者随访是个挑战”(见Beaumont医院在NIH网站的项目介绍),我们特别督促Beaumont医院帮助肖传国随访他所做的90余例美国病例。
3. 我们提醒NIH和相关医院,美国正在进行的临床试验已经被肖传国在中国歪曲为“NIH批准的临床应用成功”、“连做12台手术,全部成功。震动了国际医学界”,这将会误导更多患者。
4. 我们忠告患者们,在决定参加临床试验或到中国进行治疗前,要慎重考虑。我们鼓励手术过的患者为了自己和他人的幸福,站出来讲述自己的情形。同时,我们建议媒体要听取患者说什么,而不仅仅听取肖传国和那几家医院讲故事。
新语丝志愿者
2010年02月25日
附言:
我们将此信通过代表寄往国立卫生院和伦理审核委员会或其上级监督机构。同时,我们将此信用电子邮件发送给有关的研究人员和医生、曾经报道过有关事项的媒体。我们欢迎将此信在网上张贴,特别是贴到有误导或虚假信息出现的场合,以避免病人满怀希望搜索网络寻求治疗时被误导欺骗。
我们将不公开自己的身份,以保护自己免受来自肖传国的恶意报复。肖传国最近在清华大学的讲座上,宣布其人生目标是“积德、赚钱、报仇”。他此前曾数次明确地威胁过我们中的一些人,最近还在网上扬言“对方舟子,我也会不惜用最歹毒的方式报仇”。
为提供背景信息,我们信后附上来自著名英文媒体的报道的清单,以帮助了解新语丝和方舟子的事迹。我们还附上来自中国律师和媒体关于肖氏术的报告和报道的英文翻译。
此信及附件见:
http://xysblogs.org/wp-content/blogs/107/uploads/xpletterc.html
公众和媒体可发询问邮件到:xysergroup @ gmail.com
或在博客留言:http://xysblogs.org/xysergroup/公开信英文版见: http://xysblogs.org/wp-content/blogs/107/uploads/xpletter.html
本公开信由Eddie和羽矢起草。以下新语丝志愿者参加了公开信附件的翻译和校对:blobfish、Eddie、 fuzzify、gadfly、james_hussein_bond、lightman、PoohHunny2、三脚猫、whoami、羽矢。另有众多网友对公开信和附件的写作、翻译提出了意见和建议。
2. 2010年01月31日 南华早报《谎言揭露者》
3. 律师调查报告、中文媒体报道和新语丝文章
3.1 2009年11月12日 新语丝《“肖氏反射弧”手术效果统计》
3.2 2009年10月28日 科学新闻《谁来评定肖传国?》
3.3 2009年11月11日 中国新闻周刊《调查“肖氏反射弧”手术——谁来监管“灰医疗”》
3.4 2009年11月11日 中国新闻周刊《一根神经引发的官司》
3.5 2009年11月11日 中国新闻周刊《“人工反射弧”,谁能说得清?》
3.6 2009年11月23日 科学新闻《“肖氏手术”治愈率:85%,还是0%?》
3.7 2009年11月23日 科学新闻《“肖氏手术”:寻访让志愿者震撼》
3.8 2009年12月08日 北京科技报《调查神源医院》
3.9 2010年02月25日 新语丝《“肖氏术”何以在美国开始临床试验》
1. The lie detector. 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Jan 31, 2010.
2. Lifting the veil on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Science. Feb 8, 2008: 319, 709-710.
3. China special: exposing the science charlatans. New Scientist. Nov 7, 2007.
4. "Science cop" faces backlash. China Daily. Dec 14, 2006.
5. China's fraud buster hit by libel judgments; defenders rally around. Science. Dec 1, 2006: 314, 1366-1367.
6. China's phony dcience - exposing corruption, plagiarism, and fraud. The New Atlantis. Summer 2006: 13, 103-106.
7. Special report: named and shamed. Nature. May 25, 2006: 441, 392-393.
8. Plagued by plagiarism. Chronicle of Higher Education. May 19, 2006.
9. Research fraud rampant in China. Christian Science Monitor. May 16, 2006.
10. Out to debunk: China's "science police". SciDevNet. Feb 3, 2006.
11. From scientist to "science policeman". China Daily. Aug 18, 2005.
12. Waging war Fang. China Daily. Nov 19 2004.
13. China: biochemist wages online war against ethical lapses. Science. Aug 10, 2001: 293, 1039.
在大陆一些最富盛名的学者中广泛流行的腐败已经损坏了这个国家的科学界,但一个人决心要尽其一己之力揭露造假、净化学术环境。
记者:Paul Mooney
(Eddie翻译,经方舟子修改)
一月十六日,方是民以概述其二零零九年十大新闻来迎接这个新年。在他为人熟知的《新语丝》博客上,作为大陆自命的“科学警察”而同时被人尊敬和愤恨的方是民回顾了一系列惊人的指控:十二位大学校长和副校长被指抄袭;一位大学校长把一个并不属于他的科学大奖据为己有;两位教授因为在国际期刊上伪造科研结果被查出;一位医生为其新的手术方法夸大成功率,有可能已经导致了严重的医疗后果。
方是民列举的这些无赖行径让人觉得每一次当一位真正的天才灵机一动时就会有一位大陆科学家顺手偷窃其主意,获取不应有的荣誉。而这些案例对他博客的读者来说却又丝毫不令人惊讶。近十年来,以笔名方舟子创作的方是民一直用这个网站在与学术腐败作战。有些人认为,学术腐败在大陆如此猖獗,已经构成了对国家发展的威胁。
一九九五年在美国的密歇根州立大学获得生物化学博士学位的方舟子是在二零零年时开始关心这一现象的。那时候他开始在互联网和印刷媒体上看到越来越多的学术造假的报道。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方舟子已经有一个叫做《新语丝》的文学网站。他从那时起便把这个网站用来揭露学术欺诈。
“我关心中国的科学,”他坐在北京的一间咖啡厅里说道。“我希望看到它取得成就。(学术欺诈)在(这里)比其它任何国家都更普遍,比中国历史上其它任何时期都更普遍。”
中国科学技术协会做的一个调查发现他们联系的科学家中超出一半的人说他们亲身接触过学术不当行为事例。然而,只有极少数造假者受到惩罚。这是最令方舟子愤怒的地方。他在美国受到的训练使他了解到一种制度,那里很少有抄袭,而如果有的话,抄袭者会得到严厉的惩罚。
武汉大学信息管理学院的一位副教授沈阳率先开发了在大学论文里发现抄袭的软件。但使用这个新产品的决心还没有出现。
方舟子说在他揭露的九百多起学术腐败案例中,只有大约二十件受到了惩罚,而被惩罚者大多数是学生。
《新语丝》每星期有大约十万个点击。过去九年内有接近一千六百万人访问过这个网站,大多数是学术界人士和学生,也有记者。【译者注:原文如此。方舟子自己估计的是每星期十万位读者来访问。】政府有时候会屏蔽这个网站,迫使读者通过镜像站访问。
“《新语丝》是包括我自己在内的中国绝大多数科学记者的新闻资源,”《科学新闻》的记者方玄昌(与方是民无亲戚关系)说道,“实际上,最近几年媒体曝光的学术腐败事例中绝大多数都是最先由《新语丝》的供稿者揭露的。”这位记者把《新语丝》称作“深喉”,就像美国“水门事件”里那位告密者一样。
方舟子说他每天收到二十多件揭露学术腐败的电子邮件,他平均每天花四个小时时间处理这些事例。他说他处理时采用严格的标准:揭露者必须提供他们的真名实姓(很多人因为害怕报复而拒绝);必须提供具体证据;揭露的事例必须有意义。方舟子经常自己做调查,有时候会请教他不熟悉领域里的专家。
从自吹自擂获得冒牌的国际奖项到对知识产权的剽窃,学术腐败涵盖了广泛的领域。不下十六位中国学者声称他们赢得过一九八四年开始颁发的阿尔伯特·爱因斯坦世界科学奖。有些年度,不止一个大陆科学家声称获得该奖,尽管这个奖每年只给一个人。在颁发该奖项的世界文化委员会的网站上搜索获奖者名单时却看不到一个中国人名字。
二零零六年,方舟子在得到一个线索后检查了清华大学医学院新任助理院长贴在网站上的简历,他注意到其列出的科研论文中有一篇是关于艾滋病毒的分子生物学研究,那并不是这位院长的专业。开始怀疑的方舟子追踪下去,发现那篇论文出自在美国的一位与这位院长有着同样的姓和名字的第一个字母的中国科学家。他还发现这位教授对他的工作经历撒了谎。
方舟子指出华中科技大学的泌尿科教授肖传国关于其获得过美国泌尿协会大奖的说法是谎言。他质疑肖传国鼓吹的一个新手术的成功率。这位医生两次尝试成为地位崇高的中国科学院院士均告失败,学者们把这归于《新语丝》的功劳。
方舟子说,在1990年代以前,政府对科学和研究有着强有力的控制,它能够把作弊的盖子捂住。
“改革开放以后,控制没那么严了。那是好事情。”他说道,“我们不希望政府控制所有的事情。但副作用是腐败和不正当行为都冒出来了。”
评论家说政府对高等教育系统现代化的努力让问题更加恶化。教育部和大学在学术上施加压力,要求在收录进“科学引文索引”的期刊上发表论文。学校的排名、资助和奖金经常与这样的标准挂钩。
方舟子说,一位博士候选人必须发表至少三篇论文才能毕业,许多硕士研究生也被要求发表文章。“这是一个巨大的负担,尤其是对学生物学或医学的学生。”方舟子说道。
这个不发表就毁灭的现象甚至已经延伸到在小学院和中学教书的老师那里。但在需要发表的论文数目超出这个国家的主要刊物能够刊载的数量时(这是一个每年接近五十万的数字),新的趋势便是出现了一系列低质量的“非法刊物”,在那上面作者可以付钱来发表自己的文章。
“这已经成为一个巨大的产业。”方舟子指出,“没有人相信这种刊物上发表的文章。那只是为了评职称。”
发表文章的压力使得学者们大量制造论文,经常顾及不到科研的质量或甚至不加注明地直接从其它资料里照搬材料。在许多情况下,教授让他们的研究生自己做科研。如果学生抄袭,教授便可以宣称不知情。
在方舟子看来,问题之一在于不用害怕被抓到。
“因为大多数科学家都卷入了不当行为,没人在乎了,”他说,“所以他们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得的。你无需要担心会被抓住或受到惩罚。”
方舟子说官方也有责任。
“官员有着发放研究经费的权力,却对科学一无所知。”他说,“他们只知道数一个人发表的学术论文的数目。你只需去抄他人的论文,他们说,‘干得好,给你经费。’”
大学和政府通常不愿意惩罚造假者,尤其是那些高级科学家和与共产党有关系的人,也就是几乎所有的高级学术官员。
“政府官员不愿意调查和惩处大学的校长或副校长,因为这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方舟子指出。
大学通常会掩盖这样的行为来保护学校的声誉。方舟子说科学院的院士能为他们的学校带来大量的资金。他说,他的网站揭露了几十位院士的不当行为却没有一个被正式调查或惩罚。
中国科学院生物物理所的何士刚是方舟子的支持者,他说,“所有的事情都归结于政治制度。如果政治制度腐败,就没办法让其它事情有一个清洁的环境。”
“(虽然造假数量在增加),媒体上报道的只是非常小的一部分,”方玄昌说,“记者得考虑报道这些事时是否有风险。结果许多案例就没有被报道。”
中国的学术作弊源远流长。在清朝(1644-1911),需要通过科举考试才能获取有油水的官僚位置的考生使用过各种各样的手段,包括偷带进微型书籍、指甲大小的作弊材料,甚至穿着写有相关材料的内衣内裤。
一九六四年,毛泽东在一次讲话中竟然为了批评僵硬的教育系统和其对考试的重视而鼓吹作弊。他宣布说:“考试可以交头接耳,甚至冒名顶替。冒名顶替时也不过是照人家的抄一遍,我不会,你写了,我抄一遍,也可以有些心得。”
作弊在学生中间也很普遍。近年来,“枪手”被雇佣来代考。在大陆可以找到枪手参加任何考试,包括英语考试。一个现在已被关闭的网站提供三种服务:两千元可以获得一个枪手,四千元可以事先得到答案,或者只花一千二百元,考试的答案可以通过一个不比指甲大的进口的“卫星接收器”传递进考场。
方舟子说他不通过网站获得任何收入,他通过写作科普书籍谋生。
已经有十一件案件起诉这位斗士:法院在三个案件上判决对他不利,驳回了五个,另外三个还在等待判决。
肖传国在他任教的湖北省武汉的地方法院上起诉方舟子诽谤,他赢了该官司和上诉案。方舟子对判决不予理睬。去年,法院从他妻子的银行账户里取走了40763元。
有些案例看起来近乎荒唐。二零零六年十一月,学者刘子华的家属控告方舟子诽谤。在三十年代,刘子华认为他已经用中国古代哲学的八卦理论发现了太阳系第十颗行星。方舟子把它称为“伪科学”。北京第二中级法院判方舟子输了,对他罚款两万元,尽管刘子华已经在十四年前离世。
何士刚认为方舟子在法庭上的失败是政治、地方保护主义和不健全的法制系统的结果。“我觉得他的工作做得非常仔细。这是我非常尊重他的原因。”
支持者们已经建立了一个资金来帮助他支付法庭费用和支持另一个反驳他的批评者的网站。
同时,越来越多的人担心学术作弊可能会对大陆的科学和教育的发展形成威胁。方舟子说国际学术刊物现在对接受来自中国科学家的论文很犹豫。这个问题在上个月得以凸显:科学刊物《晶体学报》E分卷发表社论宣布由江西省井冈山大学两位科学家在二零零七年提交的七十篇晶体结构论文是捏造的。
纽约州立大学列文国际关系贸易研究所的一位高级研究员曹聪在这个月撰文介绍说这个同行评议的刊物现在已经充斥了来自中国的论文,主要是因为这只是一个晶体结构的数据库,文章长度通常只有一页纸,不需要经过严格的评议程序。曹聪写道,黑龙江大学的一位化学教授在过去五年里在《晶体学报》发表了297篇论文。
这个事件引起了医学刊物《柳叶刀》主编理查德·豪顿的注意。他认为产生这些问题的原因是根据中国学者发表文章的数目进行奖励的制度。
“不幸的是,在中国存在着造假的巨大动力,”他在《柳叶刀》的网站上写道,“当你把有名声的工作位置和大量的金钱同发表数目紧密地联系起来时,便会创造出造假的条件。
“问题是中国的科学在一些领域是否还值得信任,这会影响到中国的经济发展。”
“学术腐败对纳税人的钱的浪费骇人听闻,”方玄昌说,“而且,学术界的腐败趋势会降低科学研究效率,严重地阻碍中国的国际化梦想。”
尽管表面上看来《新语丝》只得到了有限的成功,北大生命科学学院院长饶毅指出,“如果没有方是民,中国的学术腐败会更严重。”
“方舟子与学术不当行为的斗争效果不应该只用受到惩罚的人数来衡量,”方玄昌说,“更重要的是让那些可能作弊的人害怕,这已经导致减少了学术界这种现象的发生。”
方舟子说虽然教育部和科技部都颁布了处理学术不端行为的条例,但他怀疑是否会被执行。他说科技部在二零零七年成立了一个科研诚信建设办公室,但他从没听说这个办公室调查过一个案例。他还认为科技部的一些官员自身腐败,在分发科研资金时接受回扣。
“至少那里有一个办公室,”他乐观地说,“政府现在认识到这是个问题,虽然它还没有做什么事,我也觉得这是个进步。”
彭剑律师自2006年开始接受“肖氏术”患者求助后,至今累计收集了一百多位在郑州神源泌尿外科医院接受“肖氏术”患者的信息,其中2006年8月末至 2007年3月下旬手术患者人数为110位;先后有四位律师、两位实习生合计六人通过电话联系上述110位患者,但仅拨通并成功访问了74位患者或患者家长。
74人(2006年8月末至2007年3月下旬手术患者)手术效果见下表:
效果分类 人数
治愈且无不良反应 0
大小便完全恢复正常 0
大小便基本恢复正常 0
大小便有很大的改善效果,接近正常 1
大小便有相当的改善效果 4
大便基本正常,小便也有一定的改善 1
大小便均有一定的微小的改善 1
大便无明显改善效果,小便有相当的改善 1
小便无明显改善效果,大便有一定的改善 2
没有什么明显的效果,只是感觉大便好了一点点。 2
没有什么明显的效果,只是感觉小便好了一点点。 8
手术基本上没有任何明显效果 32
手术没有任何效果 22是否残疾、副作用
腿、脚相对无力、萎缩 1
脚变形 1
腿、脚相对萎缩且行走略微异常 7
腿、脚畸形且瘸或行走明显异常 21即电话访问统计结果显示,手术的无效率高达73%、致残率高达39%。
律师认为,患者自我感觉的“有一定的改善”、“好了一点点”等有效效果是否真和“肖氏术”有关,除了肖传国、郑州神源泌尿外科医院等利益相关方的“论说”外,并没有确切的科学依据。
如果将“手术成功”定义为“治愈,功能完全恢复正常且无残疾或不良反应”,那么,调查结果显示没有一例成功,即成功率为零。
此调查结果与郑州神源泌尿外科医院、郑州大学神经泌尿外科研究中心自吹的“85%的成功率”,存在天壤之别。
参与电话访问的律师、实习生(大学生)均有电话访问记录备查,并愿接受司法机关、行政机关、网友代表的质询。
彭剑律师亲自与11位患者或患者家长面谈,发现当面调查发现的手术的无效率高于电话访问结果。
记者 邸利会
在父母的搀扶下,小芳(化名)蹒跚着推门进来,面色平静,身体柔弱。
这是经过“肖氏反射弧”手术治疗的患者。她在一年半之前接受了肖传国的手术,在不见好的情况下,从家里来到北京,寻求进一步的治疗——确切地说,她手术后不是不见好,而是情况变得更坏了。
小芳并非唯一一个接受此类手术的患儿。10月16日,另两位脊柱裂患儿的母亲同时将河南神源泌尿外科医院告上了法庭。诉状说,三年前她们的孩子在这家医院接受了治疗大小便失禁的手术,但病情至今仍没好转。而且,和她们孩子同期住院的病友中,没有一例治愈的,与医院宣传的“85%的手术成功率”相差甚远。更为严重的是,术后孩子左腿出现萎缩、变形,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
患者之殇
现在为小芳治疗的医生说,他不便对他的同行进行评价,但可以听听患者是怎么说的。
2007年底,小芳的母亲第一次注意到了电视播出肖传国的“肖氏反射弧”及其治疗效果的片子。而在此之前,罹患脊膜膨出的小芳已经进行了五次手术,但收效甚微。小芳的母亲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可以试一下。
“当时,我也咨询了医生。”小芳的父亲告诉科学新闻,“他们和我说,最好不要做,可是她母亲太心急了,想着有一线希望,也要尝试一下。”
从电视和网络上了解到,郑州也在做类似的手术,小芳的父亲就赶到了郑州。但亲眼所见医疗环境的低劣让他不相信这就可以做成手术。随后,在多次询问下,才知道这一手术的创立者肖传国是在武汉的协和医院。
2008年3月,心急如焚连夜赶车到达武汉的一家人,赶上了肖传国正在举办的国际研讨会。“当时有外国记者来,也有外国学者来,我们家属全部在里面听他讲。还有从越南、台湾来的病人。病人家属我们都有联系,当时做了十几个人,现在最起码七八个人都有联系,没有听说一个好的。当时说的是,至少有 60%的治愈率。”
据小芳的父亲说,按照当时的承诺,小芳在术后半年到一年时间就可以有起色,但现在一年半都过去了,情况依然没有得到改善。当初,左脚因脊膜膨出而有些内翻,为了做肖氏反射弧,必须用一只脚的神经去接膀胱。而医生说,用有毛病的左脚的神经去接,效果不好,于是便切下正常的右脚的神经接了过去。医生说,右脚暂时会迟钝一点,过三四个月会慢慢恢复过来,最多半年。但到现在都一年多了,双脚没有一只见好,同时膀胱的排尿并没有恢复正常。
“尤其我到郑州看的时候,觉得那些农民,辛辛苦苦,这里借钱,那里借钱,东借西凑的两三万块钱,在那里做手术,要成这样,就真的是惨了。经济基础不好的,搞的是家破人亡。”小芳的父亲说。
如今,小芳读完初中后就辍学在家了,父亲觉得读了也没用。他说:“要去打官司,也不重要了,只要小孩能康复起来,像正常人一样,其他都无所谓了。”
“只要有一丝的希望,我们还会不惜任何代价进行医治。”小芳的母亲说。
一场鉴定会
小芳接受的这一手术,其基础是人工反射弧理论,创立者是武汉协和医院的肖传国教授。
在武警总医院病理科主任纪小龙看来,肖传国之所以能够大肆宣传其理论,并在部分医院开展其手术,很大程度上归功于2004年的一场鉴定会。
2004年8月,由鉴定专家同济医学院裘法祖、北京大学医学部韩济生等7位院士和一名教授组成的鉴定会,认定肖传国的成果对于解决先天性脊膜膨出患儿大小便失控“具有重要意义和突出的创新性”。
据当时参与鉴定的第三军医大学王正国院士回忆,该项目最早由时任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生命科学部副主任叶鑫生推荐。而看一些材料的介绍,该成果在国外也有很好的反响,国际上有关专业会议都作了介绍,在国外有着很高的评价。
但这样的鉴定会在专家组成上却存在着缺陷。组长韩济生、西安第四军医大学的鞠躬等人长于基础神经的研究,对于临床并不擅长。而在所有的专家中,只有重庆第三军医大学的金锡御教授是泌尿外科的专家。而当时,中国泌尿外科的唯一一个院士郭应禄并不在邀请之列。其实,在肖氏的该项成果参加国家科技进步奖的评奖以及肖氏参与申报院士时,郭应禄就曾提出一些意见:效果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确实。
“我不是专门搞泌尿外科的,当时,基金委的专家推荐他。另外,裘法祖对他也比较赞赏。我非常尊重裘教授,他平常是一个科学精神很强的人,医德、医风都是典范。所以没有接触情况之前,我对这个成果就有好感。”王正国说。
这次鉴定会上,肖传国专门找了几个病人,当面来看效果。从外行角度看,略微施加点压力在腹部,就可以正常排尿了。但作为尿动力专家的金锡御提出,这可能表明目前的排尿主要是压力造成的,而不是神经功能恢复造成的。
“当时有基金委的专家推荐,裘法祖强烈推荐,一个年轻人,特别是国外评价很高,我觉得是非常好的事情,中国原创的、国外欣赏的成果不是太多,我抱着鼓励和学习的态度,当时觉得还是不错的,我也没太多说话,因为我临床做得很少。”王正国坦言。
同时,专家们也提出,该成果虽被认为解决了临床上的实际问题,但其原理分析尚需完善;此外,这项研究的相关学术论文也应充实。当时请的专家大多是搞基础的,临床医生极少,但专家们仍然将成果确定为“先进”。
“这可能有一些情感因素。金锡御论资历、论权威性,都不如别人,别人是院士,年龄也大,尤其是中国的传统,要做到不管别人再大的名气,不同意就能提出来,常常是做不到的。”王正国告诉科学新闻。
鉴于肖传国“手术做得很漂亮,效果也很好”,加之裘法祖的推荐,西安第四军医大学的鞠躬院士不会相信结果是“假”的。“因为,裘老师是很认真的,很严格的,裘老师还到平顶山去看了的。我相信裘老师。”鞠躬承认肖的工作在临床上还是有价值的,虽然在理论上还需要完善。
竞选院士惹的祸?
鉴定会上成果获得通过,似乎为肖传国竞选院士奠定了良好的基础。但2005年9月14日,搜狐公司和中国协和医科大学出版社邀请方舟子在搜狐健康频道在线谈《生物医学的规范》,对于“肖氏反射弧”的学术地位提出质疑;2005年9月21日,方舟子在搜狐新闻频道发表文章《脚踏两只船,中国院士越选越滥》中,进一步指出肖传国在国际上毫无影响,而“肖氏反射弧”在国内医学界也没有得到认可。
肖传国认为,这些不符合实际情况的报道和污蔑,特别是对他的学术工作和所获国际认可的各项指控均完全背离事实,严重损害了他的名誉权。由此,肖传国依法向人民法院提起诉讼。
从2005年10月8日,肖传国向武汉江汉区法院正式递交诉状算起,直到2007年11月30日,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做出终审判决为止,基于大致相同的诉求,肖传国先后在武汉、美国、北京提起诉讼近十次,状告核心人物方舟子侵权。
2006年7月25日,武汉江汉区法院一审宣判,方舟子败诉。不久,先后有600多人在《海内外知识分子关于肖传国诉方舟子案的公开信》上签名,抗议法院判决不公。信中称,方舟子撰写评论文章对院士候选人肖传国进行质疑,是正当的学术批评与舆论监督,完全符合中国科学院公布院士候选人名单以加强社会各界对院士增选工作的监督的目的,同时也是作为公民的正当权利。
“我觉得打官司也没意思。”鞠躬说,“人家在网上爱怎么说你,你是什么就是什么,你要较真,没必要。大概没人能陪得起他打官司。打官司很贵,拖下去,别人陪都陪不起。”
2007年11月30日,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的判决书从法律的角度说明了双方在肖传国本人的学术水平以及“肖氏反射弧”的国际影响方面存在较大争议。法院认为:“上述争议均属学术领域范围内的争议,应局限于学术领域依靠学术自治妥善解决,法院不应更没有能力对此做出法律评判。”
同行的尴尬
既然法律上不能解决学术争端,那么究竟该由谁来评价肖传国和他的“肖氏反射弧”?但令人略感沮丧的是,在官司过后,迄今没有哪一个泌尿外科同行愿意再对此项成果进行评价。
北京一家医院的泌尿外科专家告诉科学新闻:“依靠同行评议目前是不可能的,我敢保证没有哪一位专家愿意进行评论。如果同行评议的话,我说什么,他(肖传国)总有很多理由说我的不对。”他同时认为,肖传国的方法还是一个值得肯定的研究方向,只是如何由动物实验到临床,需要更多考虑。而对于肖本人,还是尽量 “不招惹”为好,“我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他说。
从事神经基础研究的鞠躬则坦言肖传国一开始所做的基础研究,如运用电子显微镜所做的组织切片不够令人信服;另外,他画了个反射图,从神经解剖来讲,中间是不正确的。“因为通过挠皮肤引起的神经反应,不能直接到运动神经元形成反射弧,他是这么画的。这种反射弧,是直接到肌肉的,不可能皮肤感觉就能达得到,是经过中间神经元才能到前脚去的。他缺了个环节,但他就画,他也不听人家意见,就认为这是很对的。”鞠躬说,“我不喜欢这种事情。”
2003年,在北京召开的第42届国际脊髓大会上,上海同济医院的张世民曾与肖传国先后作了此方面的学术报告。“肖传国的这些文章,我以前都仔细读过。我们也作过这方面的实验研究,我在我的报告中,末尾用了1张幻灯片提出了这个反射弧尚有许多问题没有搞清,需要进一步研究。会后我们也与肖教授当面交流过这些有待解决的问题。”张世民告诉科学新闻。
此后,张世民写成针对“人工反射弧”的大约500个单词的评论,发表在2004年的美国《泌尿学杂志》上。
而作为同行的北京朝阳医院泌尿科主任杨勇拒绝发表任何评论,此领域唯一的院士郭应禄也因“身体不好”的原因婉拒了记者的采访。
由于临床的权威检验并没有进行,有关这一手术具体的治愈率并没有一个来自第三方的统计结果出现——而郑州的这家医院已经停止做此项手术。
据悉,卫生部于2009年3月2日颁布,于5月1日实施的《医疗技术临床应用管理办法》,对于安全性、有效性尚需经规范的临床试验研究进一步验证的医疗技术,按照医疗技术分类分级管理,第三类医疗技术,需要卫生行政部门加以严格控制管理;而对于医疗技术临床应用能力审核、医疗技术临床应用的监督管理也将获得可依据的规则。
封面:谁来监管“灰医疗”
一方面是“国家重点基础研究发展计划”的研究项目,另一方面是一家民营专科医院市场营销式的推广;一方面是医院宣称的85%的手术成功率,另一方面是多数患者对治疗无效的抱怨甚至诉讼;一方面是由多名院士组成的专家组得出的“国际先进”的鉴定结果,另一方面是技术难以普遍推广的局面,和同行含糊其辞的评判。作为一项新的医学理论和医疗技术,“肖氏反射弧”及其临床技术多年来行走在医学的灰色地带,未能得到广泛的推广应用,它所面临的尴尬,折射出在医学新技术快速商业化的今天,对我国探索性医疗技术的准入制定相关的法律法规,已经成为非常紧迫的课题
一家已经宣告解散的民营专科医院被告上法庭,导致一个“要拿诺贝尔奖”的手术遭到质疑
记者 蔡如鹏
11月10日,河南省郑州市二七区人民法院正式受理两位脊柱裂患儿的母亲对河南神源泌尿外科医院(以下简称神源医院)的诉讼请求。诉状说,三年前,她们的孩子在这家医院接受了治疗大小便失禁的手术,但病情至今没有好转。据她们了解,和她们的孩子同期住院的病友中,没有一例治愈的,而根据医院的宣传,这项治疗有“85%的手术成功率”。更让她们难以接受的是,手术给孩子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左腿出现萎缩、变形。
迄今,已有大约1500名患者在神源医院接受了这种手术。
“不成功”病例属于剩下的15%?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在河南见到了其中一位起诉神源医院的患儿母亲邹英丽(化名)和她9岁的儿子郭资隆(化名)。记者看见郭资隆左腿瘸得很明显,走路不稳。邹英丽说,孩子出生后不久就被诊断为先天性脊柱裂,曾做过一次手术,但大小便失禁的问题始终没解决,“去过很多家医院,都说没法治”。
脊柱裂是一种常见的先天性疾病,全球新生儿平均发病率1‰,在中国北方高达5‰。这种疾病是由于胎儿在发育过程中,脊柱闭合不全引起的。目前具体的诱因仍不清楚,不过有专家认为可能与怀孕早期叶酸缺乏有关。
脊柱裂患者的临床表现之一是大小便功能出现障碍,大便困难(便秘),小便失禁。有的患者一直到20多岁,还离不开纸尿布。
武警总医院病理科主任纪小龙对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解释说,这种症状主要是由于支配膀胱的神经受损,导致膀胱无法正常收缩而引起的。
“针对这类排尿功能障碍,医学界还没有满意的治疗手段。”纪小龙说,“目前常见的解决办法主要有造瘘、人工导尿等,但都无法实现自控排尿。”而两位母亲在诉状中说,神源医院向她们许诺说,手术可以“使患者实现自控排尿,彻底解决大小便失禁问题”。
家住河南焦作的邹英丽说,2006年她在电视和报纸上看到“郑州有家医院专门治这个病,心里一下觉得机遇来了,赶紧就来了”。
在神源医院,院长高晓群告诉她,这种手术叫“人工体神经-内脏神经吻合术”,专门用于治疗脊柱裂导致的大小便失禁,“他说术后几个月症状就会改善,一到两年孩子就能自主控制大小便,成功率在85%以上。我听了,很高兴。”邹英丽说,她记得高晓群还特别举了被媒体广泛报道的海南患儿小善善手术成功的例子, “我想这么多电视台、报纸都报了,不会有假。”
小善善的手术的确是吸引很多家长带自己的孩子前来神源医院治病的原因。据《大河报》2006年8月14日报道:小善善的手术是河南首例“人工反射弧”手术,而神源医院也创下全国第一——这是国内首家跨学科的神经泌尿外科医院,是郑州大学科研、临床相结合的一个创举。
2006年11月17日,郭资隆在神源医院接受了和小善善一样的手术治疗。
手术后,郭资隆的病情一直没有好转。邹英丽说,她多次打电话向医院询问,“刚开始他们说,神经长得很慢,让我再等等。后来就让我带孩子去复查。复查完,他们说不错不错,恢复得很好,神经已经长过去了,过几个月就好。可如今三年过去了,还是一点效果也没有。”
邹英丽说,她曾问过高晓群“为什么总是没效果”,高晓群回答“很多人都治好了,你儿子没效果,我也很遗憾”。起初,她也相信“是自己儿子的运气不好,属于不成功的那15%”,可当她联系的病友多了,才发现“没有一个好的”。
记者在河南还找到了其他8名患儿的家长。他们的孩子都是2006年在神源医院接受的手术,至今没一点效果。部分亲属还反映,孩子手术后腿出现了异常。家在河南周口的刘纯虹(化名)说,她弟弟的腿以前很正常,手术后左腿开始萎缩,如今明显比右腿细,“走路老远就看出一瘸一瘸的。原来跑路可快,现在不能跑,一跑就瘸得特别厉害,同学都笑他”。
一个“要获诺贝尔奖的”手术
成立于2006年8月的神源医院是所民营专科医院,医院的网站上介绍说,该院“主要进行‘人工体神经-内脏神经反射弧’技术的推广和临床应用”。
国庆节前,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去神源医院进行了采访,但院内空无一人,张贴在门口的告示写道“医院已于2009年8月17日宣布解散,不再接诊病人”。
几经辗转,记者联系上了神源医院外联办主任吕少杰。他告诉记者,“医院正在进行调整,手术本身没有任何问题。10月底,整个医院将并入郑州大学第四附属医院,继续开展手术。”
在吕少杰的联系下,记者见到了负责实施手术的医生何朝宏。据他介绍,他们开展的这种手术是一种全新的神经显微手术,其依据是武汉协和医院泌尿外科主任肖传国教授提出的“人工体神经-内脏神经反射弧”(以下简称人工反射弧)理论。
他解释说,手术是把患者一根正常的、支配下肢的体神经切断,与控制膀胱的内脏神经连接起来,形成新的“反射弧”,“这样,患者以后只要挠一挠大腿,通过刺激体神经,就能达到自控排尿的目的”。
“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创举。”何朝宏说,“因为,此前还没有人想到把体神经与内脏神经融合在一起,解决这个难题。”据他说,还有专家预言,这项工作“五六年后,是要获诺贝尔奖的”。
体神经和内脏神经是人体内两种不同的神经,前者支配肌体的运动,后者控制内脏器官的活动。两者最大的区别在于,体神经受大脑的控制,而内脏神经则不然。这也正是我们为什么可以自由支配肢体的运动和感觉,却无法让肠胃等内脏停止活动的原因。
“无论是基础研究还是临床应用,(人工反射弧)都被证明是有效的。”何朝宏告诉记者,3年来,神源医院一共做了大约1500例人工反射弧手术 (其中2006年约100例,2007年约300例,2008年约800例,2009年约300例),“效果非常好,成功率85%”。
“85%成功率”如何得到
那么,这个成功率是怎么得到的呢?神源医院方面说有两个渠道,一是术后打电话做随访,二是患者复查时做尿动力测试。
随后,中国新闻周刊记者采访了医院专门负责随访的工作人员贾斌。他告诉记者,现在的成功率主要来自于对2008年之前400多例手术效果的随访,因为 “手术一般要一年后才见效”。贾斌说,在这400名患者中,他们有效随访了280多位,“原则上,我们对每个患者都要随访两年,但有些联系不上,就只能算了”。
采访贾斌时,记者提出看一看随访的统计资料。他说“现在医院正在搬家,比较乱,不太好找”。记者又提出能否提供几位手术成功患者的联系方式,以便采访。他回答说可以,不过要回去找一找,等找到给记者发短信,但此后他再没跟记者联系。
记者还特别提到,希望能与海南患儿小善善取得联系。在记者接触的家长中不少都是因为看了有关他手术成功的报道,才来就诊的。而贾斌回答说:“他家电话前两年还通呢,现在不知为什么,我也打不通”。
一位来自洛阳、名叫董宏其(化名)的家长告诉记者,手术前,他曾要求医院提供成功病例的电话,“想打听打听,看究竟啥样”,可得到的答复是“患者电话是隐私,要保密,不能说”。董宏其说,他的孩子做这个手术,不算陪护期间的伙食费、交通费,光医疗费就花了3万多元,“大部分都是借的”。
“在2008年前接受手术的400名患者中,有220多名做过尿动力测试,”何朝宏说,“成功率也是85%。”尿动力测试主要是检测膀胱的收缩功能。相对于随访,何朝宏认为这更有说服力,“症状虽然是客观的,但总有些主观的东西在里面。我们就看尿动力图,(病人)膀胱本来是不能收缩的,手术后能收缩了,我们就认为是有效的。”
神源医院、郑州大学与武汉协和
记者在采访中注意到,不论是在神源医院大门上,还是在它的宣传资料中,都有另一个机构的名字——郑州大学神经泌尿外科研究中心。那么,这到底是个什么机构,神源医院又与郑州大学有什么关系呢?
神源医院的网站上介绍说,医院“是经郑州大学批准成立的研究机构”。但记者调查后发现,事实却并非如此简单。
郑州大学科研处副处长臧卫东接受了中国新闻周刊记者的采访。他说,2006年在该校基础学院教授高晓群的推荐下,“学校为了引进先进的技术和理念,聘请肖传国为兼职教授,并批准成立了神经泌尿外科研究中心,肖传国担任中心主任,高晓群任副主任。”
“不过,学校没有授权任何中心在下面经营医院。”他说,神源医院是中心几个负责人自己搞的,与郑州大学没有任何隶属关系。
而很多患儿家长到神源医院治病,正是冲着“郑州大学”的招牌来的。邹英丽说,在到郑州看病前,她专门请人查过,在得知高晓群确实是郑州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之后,才带着孩子来的。
采访中,何朝宏、吕少杰、贾斌等人虽然不否认神源医院是家民营医院,但均表示医院与郑州大学关系密切,“医院与研究中心实际上是两块牌子,一套人马。医院的名誉院长就是中心主任肖传国,院长则是中心副主任高晓群。”
据记者调查,神源医院有二十几个医务人员,多数都是医院成立后招聘的,真正能做手术的只有肖传国、杜茂信、何朝宏等少数几个人。除肖传国是武汉协和医院泌尿外科主任之外,杜茂信、何朝宏也分别是武汉协和医院和郑州大学第二附属医院的全职医生。
邹英丽回忆说,“当时,看见(神源)医院条件比较简陋,也有些担心,但他们说,这只是个分点,正规医院在武汉。后来知道给孩子做手术的医生杜茂信,的确是武汉协和医院的大夫,就决定做了。”
需要手术时,医院通常把五六个患儿安排在同一天,“杜大夫从武汉过来,与何大夫一起做,肖教授非常忙,很少来郑州。”贾斌说。
之所以要聘请肖传国教授并成立研究中心,臧卫东坦言,主要考虑到肖传国是国家“973”计划项目首席科学家,“算是大科学家,谁都愿意与他们合作”。
“973”计划即国家重点基础研究发展计划,是中国政府对基础研究领域资助力度最大的一项研究计划,每个项目的支持经费都在千万元以上。
神源医院为何解散
在郑州,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曾几次联系高晓群,希望能当面采访他,但均被拒绝。不过,高晓群在电话中告诉记者,今年6月他就不当神源医院院长了,“肖传国不让我干了”。
高晓群说,他与肖传国的分歧主要是“经营思路不同,我主张产学研与社会服务相结合,我做社会服务太多,不适合老肖他们的口味”。他离开后,医院又来了一位新院长,“他的思路就是搞营销,介绍一个患者给一笔提成,还招了一批营销人员。”
据吕少杰介绍,神源医院解散后,医院的主要人员将并入郑州大学第四附属医院,成立一个新的科室。据一位知情者透露,“郑州大学第四附属医院目前正准备申请三甲医院,神源医院的人员过去后,可以在那收治更多的病人”。
在电话中,高晓群没有对手术的后遗症问题做答复。不过,邹英丽回忆说,高晓群曾给她提过手术会动腿上的一根神经,“我当时就问,那会不会有影响,他回答不会,还说,腿上的神经有很多,就像树枝上的分叉,少一根,照样很茂盛。”她后悔说,“早知这个结果,我就不该让孩子去做什么反射弧手术。”
据代理邹英丽和另一位母亲诉状的律师彭剑透露,在他们对已经取得联系的74名患儿进行的调查中,74%的患儿在经过神源医院的手术治疗后没有效果,而术后腿脚无力、肌肉萎缩,出现行走异常的患者则占39%。彭剑承认,他们的调查、统计是由4位律师和两位实习生参与进行的,没有医学专业人员的参与。目前,彭剑正在接受和整理另外10名患儿家长的诉讼材料,这些家长打算和邹英丽一样,将对神源医院提起诉讼。【方舟子按:调查人员近日对2006年8月末至 2007年3月下旬在郑州神源医院做过“肖氏反射弧”手术的100多名患者进行电话问卷调查,但仅拨通并成功访问了74位患者或患者家长,其中100%没有治愈(指能控制大小便),86%没有任何明显效果,73%没有效果,39%术后致残(指本来行走正常术后行走异常)。参与电话访问的律师、实习生(大学生)均有电话访问记录备查,并愿接受司法机关、行政机关、网友代表的质询。又,据研究,即使不做“肖氏手术”,先天性脊柱裂脊膜膨出的患儿发生尿失禁后 12%能恢复正常。】
“这么好的手术,为什么就推广不开呢?”
“如果他认为好,时间会证明一切,我们要尊重事实。”记者 蔡如鹏
神源医院开展的手术,是建立在武汉协和医院教授肖传国提出的“人工体神经-内脏神经反射弧”的理论基础上的。这一理论又根据其创建者肖传国的名字,被称为 “肖氏反射弧”。神源医院院长高晓群,以及手术主要的操作者杜茂信、何朝宏也都称自己是这一理论的“实施者和推广者”。
今年54岁的肖传国,1975年毕业于湖北医学院(现武汉大学医学院),后考入同济医科大学(现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并于1981年获医学硕士学位。肖传国上世纪80年代末出国,先后在英国伦敦大学、美国东弗吉尼亚医学院、美国纽约州立大学工作。1997年回国,任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泌尿外科主任至今。
在肖传国的办公室,记者看到墙上挂满了获奖证书。这些奖项包括何梁何利基金科学与技术进步奖(2002年)、国家科学技术进步二等奖(2001年)和吴阶平泌尿外科医学奖(2000年)。他说,这些奖都与他提出并证实“人工反射弧”理论有关。
“人工反射弧”理论的产生
肖传国说,他最初有人工反射弧理论的想法,是在1976年唐山大地震后。“我当时是第一年住院医生,医院里挤满了送来的伤员。其中,最可怜的就是截瘫患者,不仅不能动,而且大小便解不出来,非常遭罪。”
排尿是一个复杂的过程,“但关键就是最后一个信号,膀胱排尿的信号。”肖传国说,“截瘫患者由于脊髓断了,上面的信号下不来,所以没法自己控制排尿。但他们下面的神经还是好的,比如仍有膝腱反射,一敲膝盖腿还是会翘。我想,能不能用这些神经去控制小便呢,把它们引到膀胱上去,然后从外面给一个刺激,不就有信号了?”
“简单地说,我的想法就是把一根体神经与控制膀胱的内脏神经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个人工建立的反射弧,达到患者自控排尿的目的。”
1978年,肖传国考上了研究生。他回忆说:“当初选择泌尿外科专业,就是想实现这个想法,解决截瘫病人的大小便问题。不过,那时科研条件很差,没办法做。直到后来出国,我的想法才慢慢付诸实施。”
在美国,肖传国利用那边的条件,“申请了基金,在老鼠、猫、狗身上做起了试验。经过动物实验,初步证实了我的想法。1990年,我在美国泌尿学会上,以大会论文的形式,首次报告了这项工作。”
1995年,肖传国开始做临床应用研究。他选择的第一站是河南平顶山煤业集团总医院,之所以没有首先在美国做,是因为“在美国申请基金非常慢,最快也要等一年半到两年。而且美国对做临床研究审批很严,光是做个口服药都要(准备)成卡车的文件,做人(的手术)就更难了,再加上我又是一个外国人,就不知道难到哪里去了。”
“当时,平顶山矿务局卫生局局长正好在美国访问,听说我在做这个工作,就非要邀请我去。后来我就去看了一下,那儿有个最大的优点,病人都是矿上的矿工,能够保证长期随访。”
据肖传国介绍,在平顶山做临床研究“不需要卫生部批准,医院的伦理委员会通过就可以”。
第一次鉴定:治疗截瘫
“在平顶山,手术做了两年,后来我们又随访了4年,直到2003年才发表第一篇文章。”肖传国翻出那篇论文,指着其中一段对记者说,“你看,当时一共做了 15例截瘫患者。一年半之后,10人完全改善,排尿非常好;两人部分改善,可以排尿,但需要很强的刺激或者排得不干净;一人失去随访;两人没有效果,成功率80%。”
论文发表前的1999年3月,卫生部组织专家对肖传国的这项临床研究进行了鉴定。
记者找到了当时的鉴定意见,发现其中对病例数目的描述与论文中并不一致。鉴定意见中说,“(人工反射弧手术)1995年开始在国内初步应用于临床,治疗截瘫病人14例,术后随访2.5~3.5年,除一例失访、两例失败外,11例病人均恢复可控性排尿,各项尿流动力学参数基本恢复正常或显著改善。”
鉴定会前,鉴定专家之一、同济医学院教授裘法祖(这位被称为“中国外科学之父”的中国科学院院士是肖传国的研究生导师,他已于2008年去世) 专门去平顶山,对手术效果做了实地考察。原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以下简称基金委)生命科学部副主任叶鑫生也参加了此次考察,“当时,肖传国刚回国,想做人工反射弧的研究,给我们写了一份申请书,但在审核讨论的时候,大家还是心存疑虑,想要实地考察一下,这个任务就落到我身上。”叶鑫生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记者,除了他,参加考察的还有协和医院、同济医科大学的人,“都是陪裘老去的”。
“去了以后,他准备了4个病人。这些病人通过刺激腿上的皮肤,可以排尿。”叶鑫生说,“当然,有的病人刺激后,也需要用手压一压他的腹部,帮助一下,才能尿出来。裘老看了很满意。”
最后,鉴定会给出了“国际领先”的评价。据一位鉴定专家回忆,他当时觉得人工反射弧手术的确有创新之处,“理论上是站得住脚的,另外裘先生这么大年纪,又亲自去看过病人,他是我很敬重的人,从来不会搞假。”
听了叶鑫生的汇报,基金委也同意支持肖传国的人工反射弧研究。不久,他又从基金委申请到一笔更大的资助,两次经费总额接近300万。叶鑫生说:“后来,科技部也看中了他这个项目,又给予他973项目的支持。”
第二次鉴定:治疗脊柱裂
平顶山的临床研究通过鉴定后,肖传国一面在武汉协和医院截瘫患者中推广,一面开始尝试把这种手术应用于另一类病人——脊柱裂患儿。
“这两类患者排尿困难的病因,基本上是一样的。”肖传国说,“我们最初先做了20个小孩。术后,每三个月随访一次。其中17人在一年内获得了自主排尿功能,成功率85%。2004年,卫生部对这项临床研究也进行了鉴定。”
2004年8月,由鉴定专家同济医学院裘法祖、北京大学医学部韩济生等7位院士和一名教授组成的鉴定会,认定肖传国的成果对于解决先天性脊膜膨出患儿大小便失控“具有重要意义和突出的创新性”。
记者采访了参加那次鉴定会的几位专家。据鞠躬院士回忆,成果原先也是准备被评为“国际领先”的,但大家讨论时提了很多问题,不过考虑到这是个创新,国内外都还没人开展,又有临床效果,最后还是给了个“国际先进”。
关于手术的成功率,一位参与那次鉴定的专家说,“肖传国的有些病例,参与鉴定的专家们也看了,排尿的膀胱压力曲线,还是被认可的;但是,提供给鉴定组的,只是部分资料,不是所有的病例资料都给大家看,他是有选择性的。他也找了七八个病人,排尿给大家看。他说早期做了20个病例,但专家们没看到 20个人的资料。”
这位专家提出,任何科研成果,必须是大、中型医院、多中心来进行试验,比如20家、30家来做一二百病例。而且要看远期疗效,光看近期疗效是不行的。
他建议,让那些经过手术的患者,去其他一些有尿动力检验设备的、有尿动力学专家的医院检查,汇总这些病例,来给出一个客观的临床依据。
在那份鉴定证书中,记者注意到,鉴定意见中还提到“这种患儿脊髓连续性并没中断,要建立人工反射弧支配膀胱必须牺牲一支正常体神经运动支及其功能,具有很大风险”。
对于手术的这个隐患,肖传国的解释是“在最初的20例手术中,确实有四五个小孩出现了些问题,你是拆东墙补西墙嘛,主要是对下肢有一点点影响,感觉腿有些软。但现在,我们已经解决了,(手术)只用1/3根神经,最多1/2,一年后它就能全部恢复。这已不是个问题了。”
——这一描述与记者见到的郭资隆等患者的状况不相吻合。
“而且在手术知情同意书上,我们也是写清楚的。”肖传国补充说,“有一次在美国给一个家长介绍时,我说有这个问题。那个家长说,这个划得来啊!用小的损失换回了大小便的功能。”
手术为何难以普及?
记者发现,全国仅武汉协和医院、神源医院等少数几家医院正在开展或开展过人工反射弧手术,而中国有几百万截瘫、脊柱裂患者,既然这种手术有85%的成功率,为什么在各大医院没有推广普及呢?
对此,叶鑫生也很费解,“这么好的手术,为什么就推广不开呢?”
就这个问题,记者采访了多位泌尿外科专家。“我们也有这个疑问呀!”北京大学泌尿外科研究所名誉所长、中国泌尿外科学唯一的中国工程院院士郭应禄对记者说:“肖传国的这个手术在道理上也能讲得通,但不是所有的病人(的神经)都能接得上的”,他以截瘫病人为例解释说,“截瘫也分不同的部位,但能接上膀胱神经的只能是下面(位置的截瘫),而且你得能找得到神经才能接”,郭应禄说,“所以,就算他说得对,能起作用也是有限制的。”郭表示,他并不了解这种手术治疗脊柱裂的情况,对肖传国接触也不多。
其他接受采访的泌尿外科专家也大多不愿多谈肖传国的神经反射弧手术,他们普遍表示,这一技术需要时间的检验。“如果效果好,肯定会得到普及,因为这方面患者的需求很强烈”。
也有医生对人工反射弧手术提出质疑。武警总医院病理科主任纪小龙说,神经愈合至今仍是医学上的一个难题,“很难长在一起。打个比方,每根神经就像电话线,里面有好多分支,只有每一根分支都对上了,它才能长好。
而现有的任何显微手术都做不到这点,只能靠两根神经自己去找,存在偶然因素。”
对于推广难,肖传国自己认为,主要是因为手术过于复杂,“这个手术需要打开脊髓腔,从一大把神经纤维中挑出一根做手术。泌尿外科医生没有任何人会做,除了我培养的博士,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怎么进到骨头中去挑神经。而神经外科医生又不懂泌尿,不知道到底哪根神经是管膀胱的,也不知道病人术前膀胱的情况怎么样。”
“我们办过培训班,也邀请国内的医生参加,但来的都是泌尿外科医生,没有神经外科医生,不能形成一个团队,来了也做不了。
现在,我们就打算多培养些博士生,毕业后分到各地,多建立几个中心,统一做。”
对于手术难度大造成不易推广的说法,郭应禄认为,如果不是技术本身有问题、不是对技术保密得太厉害,那就应该通过多培养人来达到推广技术的目的。
据肖传国介绍,神源医院的建立就和他的一个博士生有关。
不过,他没有从神源医院拿过一分钱。“医院是股份制的,他们要我占股份,我没要。最后大概给了我30%的股份,我说如果有分红,你们也不要给我,把这个钱拿去滚动发展。我现在去那边开刀,火车票都是我自己出的。”
(实习生李娜、科学新闻记者邸利会对本文亦有贡献)
记者 邸利会
编者按:在10月28日第20期,本刊以《谁来评定肖传国》为题报道了”肖氏反射弧”这一受争议的手术。文章刊出后,本刊记者又获悉了这一手术的更多信息。
公益诉讼律师彭剑继续忙于搜集整理各方证据。此前的10月16日,两名脊柱裂患儿的母亲将河南神源泌尿外科医院告上法庭,目前法院将庭审的时间初步定在12月28日。彭剑透露,在年底之前,预计还会有20个左右的患者(家属)提起诉讼。
调查重新启动
“我意识到,对这个案子,只能是众多的病友,最好是同期的病友一起揭发才有效。”彭剑告诉科学新闻,他从2006年开始试图搜集患者名单——那一年,方舟子因为对“肖氏反射弧”这一理论及其提出者肖传国在学术界的地位提出严厉质疑,而遭到肖传国的起诉并败诉。
2007年暑期,当手中的名单已经积累到几十个时,彭剑便安排实习生,开始做电话寻访。“当时,我们打通了40多个人的电话,了解到他们术后的结果很不好,绝大多数根本没有什么效果,甚至有造成残疾的。”曾参与电话寻访的刘琳告诉科学新闻。
但进一步的调查取证却遇到了困难,主要的问题是缺乏资金支持。期间,虽然有一些公益组织有提供资助的意愿,但终究没有实现。而此时不断有患者来到彭剑所在的律师事务所,希望“加快法律援助的进程”。
2009年9月,当资金较为充裕之时,调查取证的工作再次启动。这一次,据患者彼此通信获得的150多人中,打通电话的有80多人,现场寻访人数15人。彭剑说,“目前‘数字’还在不断增加,每天至少有2个,多至三四个电话打过来为案件提供佐证。”
在迄今为止所接触过的接受了“肖氏”手术的病友中,调查结果显示没有一例完全成功,手术有明显效果的比率也很低——这与医院方面所宣传的“治愈率85%”形成鲜明对照。
更多的矛盾
彭剑律师还发现了另一处让人觉得难以理解的矛盾。
郑州大学神经泌尿外科研究中心在2007年2月28日为肖传国2007年申报院士出了一张证明,称:郑州大学神经泌尿外科研究中心自2006年 1月开始应用肖传国教授发明的“人工体神经-内脏神经反射弧”技术,治疗脊柱裂、脊髓脊膜膨出所致的神经原性膀胱患者117例,术后随访8个月以上60 例,85%的患者大小便已恢复正常。
但彭剑查到,2006年8月14日的《大河报》曾经报道:“昨天,小善善在郑州神源泌尿外科医院接受手术……小善善的手术是河南首例……郑州大学及基础医学院院长董子明说:善善的手术创下了河南第一——河南首例‘人工反射弧’手术。而郑州神源医院也创下全国第一——这是国内首家跨学科的‘神经泌尿外科’医院,是郑州大学科研、临床相结合的一个创举。”
也就是说,该中心迟至2006年8月13日才做了第一例“肖氏反射弧”手术。此时距离该中心为肖传国出具治愈率证明仅有6个半月,与其证明称“术后随访8个月以上60例”明显矛盾。
彭剑等人寻访了在2006年8月到2007年上半年在郑州神源泌尿外科医院做过“肖氏反射弧”手术的100多名患者,未发现有一例大小便恢复正常,许多患者术后反而病情恶化。从手术时间看,这些患者至少应该占了该中心证明所说的“117例”的相当一部分。这对声称“85%的患者大小便已恢复正常”的院方提出了强烈质疑。
“让病人来说,是最客观的”
由于调查取证获得的治愈率接近于0%的结论,让人太过震惊——这是否与非医学专业人士的询问,如彭剑等人的调查会造成一定的偏差有关。
“民间的统计方法和结果,虽然正式发表可能还需通过评审,但也能说明一些问题。”北京博爱医院教授廖利民如此评价,“目前,只有病人说话才可以说明问题。要想伸张正义,还得走病人这条路。如果手术成功,病人是最大的受益者;手术失败,病人是最大的受害者。让病人来说,是最客观的。”
对于花费财力、人力进行患者的逐个问询,对于彭剑来说,是条最直接也可能是唯一可以依赖的取证路径。“找同行专家评议,理论上讲是可以的,但现实当中是不可能的。已有的、对这项手术的评估鉴定都是‘权威们’做的,包括一些科学技术成果的鉴定。现在再找专家,作出不同的鉴定结论,岂不是很难?况且,我发现,现在同行专家都有意回避。”彭剑说。
彭剑的这一说法得到了同行的认可。“专家都不想卷入,尽管我们也不愿意看到病人成这个样子。”一位知名泌尿外科专家告诉科学新闻,“不是我们不愿意,而是我们说的可能不起任何作用。他可以说我们什么都不懂。所谓专家同行,在他眼里,任何人都可以说成什么都不是。”
同行评议
但毕竟还是有专家敢于说话。
“我用两句话来描述:第一,这个手术绝对不是像他描述的,解决了神经膀胱的问题;第二,这个手术可能对部分病人是有效的,因为毕竟有一定的适应症,有一些病人可以用这个治疗,但绝对不是说所有的病人都可以。”重庆第三军医大学的宋波教授如此认为。
宋波表示,他对这类手术不赞成盲目的吹捧或者宣传,因为这毕竟不是商业活动。“如果说解决了神经膀胱的问题,我极力反对;以此报科技进步奖,我也是不太赞同的。”他同时认为现在也没有充分证据说这些手术完全无效。“但他的研究并没有完成,适应症到底是什么都还不能确信,就说解决了什么重大问题,这是不成立的。”宋波说。
“他是把(神经外科)技术用到泌尿外科上。我们在临床上也看不到几个病人,实际的手术操作我们也没见过,根本就发表不出什么意见。是人家领来的病人,我也没看手术,他那时候文章也没有。国际上对他的评价,我们更不了解,都是他自己说的,看不到国际上对他的评论。他说我们开展不了这个手术,但他们自己为什么也推广不开,我们也有疑问。”北京医科大学第一医院教授、中国工程院院士郭应禄告诉科学新闻。
“做科学,我们要允许出错,允许探索,做各种各样的努力。但不能允许在没有完整的科学证据的条件下,在没有大量循证医学的证据下,就说解决了什么,创造了什么,这是不科学的提法,我反对这样的提法。”宋波最后如此总结。
记者 邸利会
志愿者刘琳参与了对肖传国“肖氏反射弧”治疗效果的寻访。她自2009年11月10日出发,在寒潮和大雪的陪伴下,途经成都到四川眉山、德阳、广元;随即北上经山西临汾转车到高平。整整一周,马不停蹄。11月18日,刚探访归来的刘琳接受了科学新闻的专访。
“没有一例痊愈,反而有致残”
科学新闻:前两天降温,一路上挺辛苦吧?
刘琳:是,天也冷,路也不好走,整个过程挺难的。我去山西的路上,山上都是厚厚的雪,没有太阳,人也很压抑,走了两天,才见到当事人。但一看到当事人的脸,就觉得他们才是最难的。他们很麻木,很苦,有点像闰土那样。
我就很生气,为什么你们不去北京大医院?这不明摆着么,大医院都不行(这些小医院能行吗)。但他们说,当时就看中央台的宣传,他们以为中央台的节目肯定没有问题。还有郑州大学的牌子,专家的牌子。
科学新闻:你调查了几位病人,结果怎样?
刘琳:我拜访了4位患者,没有一例痊愈,反而有致残。两个未成年,两个19岁——当然他们动手术时也还未成年。
眉山的一个小孩本身腿有些畸形,但还可以走,去医院时是自己上楼的。但手术后,切除神经的双腿就不停地溃烂,后来不得已就截肢了。他2007年9月在郑州做的手术,两年后在眉山当地做的截肢。当时双腿溃烂没有办法,郑州那家医院的大夫和患者家长说,不然就做截肢。他还带家长去了做假肢的企业,推销康复产品。
科学新闻:当时医院没有提示他们,手术或许有风险?
刘琳:没有。他们当时得到的承诺就是85%的治愈率,基本都能治好。他们是抱着很大的希望去的,完全相信那些大夫——他们看到大夫的服务态度特别好,特别可信。只是孩子已经上手术台了,然后就像常规似的,拿一份手术风险提示书过来要求签字。家长那时那么多事情,心都已经乱了,就签字了。没有人为他们作讲解,他们是在完全没有意识到后果的情况下签的。
科学新闻:其他几个地方患者的情况如何?
刘琳:山西的小孩以前也可以走,但现在残疾了,手术后腿脚出现萎缩,现在已明显畸形。以前一年需要花费1000元买尿不湿,现在不但没有治好,更是雪上加霜。他2008年底的时候到北京积水潭医院看腿,大夫说不能再做手术了。
德阳小孩做完手术后,他妈妈一开始还觉得很幸运,可能起初孩子的病情就不是很严重,孩子比较小,后来好像还有一点好,至少没有变坏,就很开心。因为他们同期的很多病友都出现瘫痪、萎缩。但结果过了半年多,孩子动过手术的腿就开始萎缩、变细。
“一路上我们都很压抑,特别不愿意问,觉得太残忍了”
科学新闻:你看到的家长和小孩是什么表现?
刘琳:小孩不像一般的小孩那样淘气、活泼、见到人好奇,全都很沉默。家长们说着说着就想哭。但是毕竟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觉得也就算了。他们有些都是在医院过的年。从手术后存有希望,到后来希望破灭,最后到绝望,我能感觉得到他们的苦。
科学新闻:小孩子都还在上学?
刘琳:都没上,不愿意去。有一个上初中,也不去了,尤其是小男孩,不能跑,不能玩,生活也不方便。
我唯一问过19岁的一个患者——对于孩子,我们基本上不会问他们,甚至都不愿意让他们听到谈论他们的病。我问他,你有什么话想说?但他就是什么都不说,可是他会提供他们病友联络的QQ群。他会说别人,但对自己什么都不说——也没什么可说的,双腿都没有了。他也不太想诉苦。但他妈妈就不行,一说起来就哭,想以后我们不在了他怎么办。
科学新闻:打电话问和当面问有很大区别。
刘琳:从我个人的角度,如果打电话,就是问一些设定好、很标准化的问题。但当你见到他们面时,就有些不太愿意去问的感觉。
他们其实有很多东西可以倾诉,不用你问。只要见面一谈到病情,他们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压抑太久了。所有的问题在讲述中都有了答案。我们从法律上提供帮助的人变成了愿意从心里给他们一些安慰的人。我们还得安慰他们说,你这样子,在我们看到的患者中,还算好的。我知道这话很不好,但还是会情不自禁地安慰他们。一路上我们都很压抑,特别不愿意问,觉得太残忍了。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能下得了手”
科学新闻:你们还会做更多的问询?
刘琳:对。我们还要再联系一些,找到更多的患者。因为对方很可能会辩解,你们找到的都是不成功的例子。其实,他们宣传的小善善好了,事实上也没好。我们也想找到成功的案例,哪怕一例,但可惜迄今没有找到。
科学新闻:患者家里经济上是怎样的状况?
刘琳:眉山的那家还行,对手术费用能负担得起,只是很气愤,因为孩子截肢了,等于是被医院骗了、害了。他们如果起诉不全是为了钱。德阳的一家,家里孩子多,亲戚帮衬着也行。广元的条件还好,但家长当时就明确和我们说,他(打算起诉)不是为了要这个钱。
山西的患者,父亲是一个矿工,现在下岗了,住在山上的窑洞里面。他养了30头猪,他就住在那种连暖气都没有的屋子,得省下暖气给小猪,要不然猪会生病。他好像是上过高中,有点维权意识,还是想打官司。
科学新闻:在取证上,有什么难度?
刘琳:从法理上讲,没有什么难度。患者的家人见到我们是为了这样的事,都很积极主动地配合我们。目前,我们证据也很充分。
我觉得这个手术就不是很成熟的技术。但他跟人家宣传说,能治好,85%的治愈率。我觉得“能治好”这三个字,对家长来说,简直让他拿命换都愿意。但我们知道没有好的,不残废就不错了。如果我们不找他们的话,很多人就主动沉默了。如果有人愿意站出来,就会有很多人跟着站出来。但如果一个都没有站出来,那就会慢慢都认了。
科学新闻:这次调查对你个人有什么如何?
刘琳:以前也看到医患纠纷、听到一些医疗宣传,可能看到就算了,没有什么可关注的。但现在看到这些宣传,我就会怀疑。为什么大的医院不能治疗,这些小的医院能治?而且越是小的医院,他们越是宣传背后有多么强的研发力量,我就会有怀疑。
科学新闻:你对在郑州实施手术的医生怎么看?
刘琳: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能下得了手。
记者 蔡虹 谭娜
“现在有人质疑这项技术的治愈率,我认为肖传国确实需要拿出更多的成功病例来证实他的说法。”
“手术前,大小便失禁,身体没有其他症状;手术后,一条腿肌肉萎缩,走路时,落地重。”打开信封,北京国纲华辰律师事务所律师彭剑看到了这样的字条。 11月以来,他接到类似的患者投诉信已经不下二十几封,而这些患者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都曾在河南神源医院接受“肖氏反射弧”手术治疗脊柱裂。
11月10日,河南省郑州市二七区人民法院正式受理两位脊柱裂患儿的母亲对河南神源泌尿外科医院(以下简称“神源医院”),郑州大学神经泌尿外科研究中心的诉讼请求。而彭剑则作为代理律师出庭。
两位患儿母亲的诉状显示,三年前,她们的孩子在河南神源医院接受了治疗大小便失禁的手术,病情至今没有好转。在接受治疗前,医院宣称这项手术有 “85%的成功率”。但据她们了解,和她们的孩子同期住院的病友中,没有一例治愈。更让她们难以接受的是,手术给孩子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左腿出现萎缩、变形。
两个孩子患有脊柱裂,这是一种先天性疾病。人在胚胎时,脊髓和脊髓神经的发育速度应该是一样的,但是患有脊柱裂的孩子在胚胎四个月后脊髓生长速度加快,脊髓神经的生长速度变慢,两者开始出现生长差距,导致椎管闭合不全,从而影响支配膀胱的神经受损,出现大小便失禁等问题。脊柱裂在全球新生儿中平均发病率为 1‰,但中国北方由于孕妇很少补充叶酸等营养物质,该病在发病率则高达5‰。
治疗脊柱裂造成的大小便失禁等症状,目前在医学界还是一个难题,此次状告神源医院的一位母亲就告诉记者,为了给孩子治病,他们几乎跑遍了全国的各大医院,但是都没有收到很好的疗效。一次偶然的机会,她看到报纸上刊登的神源医院的广告,“85%的治愈率,手术后8~10个月可以痊愈”让她看到了希望。而河南神源泌尿外科医院脊柱裂治疗手术采用的方法是基于武汉协和医院教授肖传国提出的“人工体神经——内脏神经反射弧”理论,该理论又被称为“肖氏反射弧”。
前河南神源医院院长高晓群向北京科技报解释,目前,治疗脊柱裂的常规手术是对脊髓栓系进行松解来完成的,这就好比把神经看作一个松紧带,由于这根 “松紧带”没有达到脊髓的适应长度,因此栓系松解手术就是将过紧的神经解开后重新衔接以此达到延长这根“松紧带”的目的来完成治疗,而“肖氏反射弧”采用的方法则是除了松解以外,医生还会用患儿上肢或者腰部健康的神经连接到受损的膀胱神经上,让膀胱神经与健康神经生在一起恢复成健康神经。根据其理论,术后,如果恢复情况良好,患者就会出现小便的感觉。
高晓群表示,2004年8月,由同济医学院裘法祖、北京大学医学部韩济生等7位院士和一名教授组成的鉴定会认定“肖氏反射弧”对于解决先天性脊柱裂患儿大小便失控“具有重要意义和突出的创新性”,并授予“国际先进”技术的称号。在高晓群看来,他和肖传国实属合作关系。“我们都是国家973项目的科学家,共同承担一项研究课题。只是,我在肖传国的大课题下承担着一个分课题。”他说:“超过55%的治愈率都属于世界水平,对于新技术要求不要太高。”
但先进技术怎么会突然惹上官司?“肖氏反射弧”究竟疗效如何?
2006年,一个名叫小善善的脊柱裂患儿经“肖氏反射弧”手术彻底解决大小便失禁问题的新闻曾经轰动一时。
经彭剑律师的介绍,记者联系到小善善的妈妈。
“善善手术后还没有好,他还是不懂排尿,现在走路一拐一拐的。”小善善的妈妈告诉记者,7岁的善善至今还要穿着“尿不湿”。
2006年8月,善善妈妈带他在河南神源医院接受了“肖氏反射弧”手术。“手术以后,善善觉得排尿时不痛了。但是医生要借助电刺激来辅助善善排尿。当时,有很多媒体报道善善的手术,而一遇到媒体来采访,医生就会给善善喝很多水。医生嘱咐我,由于神经是刚接好的,善善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排尿时需要别人教。”回到海南后,善善总是在妈妈的指导下,尝试用力排尿。但即使让他坐得再久,他也不能排完。同年,小善善回到河南神源医院接受复查。“当时,善善的情况仍然没有好转。医院给我们的回复就是慢慢来。”
“这几年,神源医院的何朝宏大夫也会打电话来询问善善的情况。在我们汇报情况以后,他总是告诉我们孩子大点就好了。”善善的父亲无奈地说。
小善善的病虽然没有如宣传中所称的“已经被治愈”,但是关于他的报道却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2006年12月底,我在电视台看见了关于‘小善善’的报道。抱着希望,我和父亲在2007年1月去了神源医院。当时,神源医院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私人诊所。” 今年22岁的东北小伙儿谷志波也是一位脊柱裂患者,他告诉记者,医院的简陋并没有打消他做手术的念头。“手术前,我小便时其实是有一些感觉的,但做完手术后,一点感觉都没有了。现在,我的左脚比右脚明显小一些,左脚脚跟和臀部用针扎都没有知觉。”谷志波说,这项手术共花费了三万元。后来,因为家中再拿不出钱,他也没有进行复查。手术一年多以后,高晓群曾给他打过一次电话,得知他的情况后,高晓群给出的解释是,吃点营养品,再养养,年龄大的人恢复慢,两年以后也有恢复的。
彭剑告诉记者,“我们通过电话成功访问了74位从2006年8月末至2007年3月下旬在神源医院接受‘肖氏反射弧’治疗的患者或患者家长。统计结果显示,患者认为手术无效率的比例高达73%、手术后出现其他病症的人数高达39%。如果将‘手术成功’定义为‘治愈,患者大小便功能完全恢复正常且无残疾或不良反应’,那么,调查结果显示没有一例成功,即成功率为零。这个调查结果与郑州神源泌尿外科医院、郑州大学神经泌尿外科研究中心自吹的‘85%的成功率,且在术后8~10个月痊愈’的宣传存在天壤之别。”
此后,彭剑开始密切接触这些接受过“肖氏反射弧”手术的患者。2009年11月,彭剑在接到来自全国各地的诉讼请求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电话寻访调查。记者在一份32名病患寻访的统计记录中看到,有23位患者叙述说“无任何明显效果”,19位患者在术后出现腿脚异常。
既然有这么多患者术后没有达到当时医院宣称的疗效,那么“肖氏反射弧”被认定“具有重要意义和突出的创新性”是怎么来的呢?
记者试图联系“肖氏反射弧”的创始人肖传国,但是他的电话始终没有人接听。参与该医院脊柱裂手术的医生、郑州大学附属二医院泌尿外科主任何朝宏给出了这样的答案:“我们有完整资料的是四五百例,目前,手术能达到85%的治愈率。关于成功率的统计,我们都会让病人回到医院,亲自观看他们的恢复情况。”当记者谈到手术后一些患者出现腿脚异常情况时,何朝宏没有给出任何解释。
作为该技术鉴定方之一的中国科学院生命科学与医学学部院士、北京大学医学部神经生物学系教授韩济生告诉北京科技报,当时,肖传国带了一些患者找到专家鉴定组,但由于时间关系,专家只亲眼目睹了一男一女两位患者的术后情况。其中一位用手按摩腿部时,可以排出小便;另一位通过电刺激器的辅助,大小便全部可以排出。“对于治愈率,我记得不太清楚了,我们也没有看到全部成功病例,我们认为这项技术在理论上行得通。”韩济生说,现在有人质疑这项技术的治愈率,我认为肖传国确实需要拿出更多的成功病例来证实他的说法。
参加那次鉴定会的另一位专家也回忆,肖传国提供给鉴定组的,只是部分资料,有选择性地找了七八个病人的。并表示他早期做了20个病例,但专家们并没看这 20个人的资料。
北京大学泌尿外科研究所名誉所长、中国泌尿外科学唯一的中国工程院院士郭应禄表示“肖传国的这个手术在道理上能讲得通,但不是所有病人的神经都能接得上的而且你得能找得到神经才能接”,郭应禄说,“所以,就算他说得对,能起作用也是有限制的。”
武警总医院病理科主任纪小龙也表示,神经愈合至今仍是医学上的一个难题,“神经是很难长在一起的。打个比方,每根神经就像电话线,里面有好多分支,只有每一根分支都对上了,它才能长好。而现有的任何显微手术都做不到这点,只能靠两根神经自己去找,手术能否成功存在偶然因素。”
“我是专门研究神经再生的,我认为这种想法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中日友好医院神经外科主任于炎冰告诉北京科技报,先天性脊柱裂利用常规的手术也就是解栓手术,术后的成功率可以达到50%到70%,而这个“肖式反射弧”技术原理就是让重新连接后的中枢神经再生,但是想要使中枢神经再生基本上没有可能。因为一个器官它是由很多条神经共同支配的,如何寻找到与器官控制相对应的神经其实非常困难,如果接错或破坏了原有的神经,手术后的结果可能会导致想恢复的功能没有恢复,而原来的功能也会受到影响。
彭剑告诉记者,目前,神源医院已经空空无人。所剩下的也只有大门口公告栏里的告示:“根据肖传国的指示,医院解散了。”何朝宏告诉记者,医院只是房子到期了,医生都在郑州大学附属医院的泌尿外科继续开展这项手术。而曾经在医院进行手术的患者,都已经通过电话告知,复查直接转到郑州大学附属医院泌尿外科。
对于神源医院停业,高晓群也表示:“事还在继续做,这个事停掉有多种因素。我不发表意见,人家(指肖传国)选择更好的地方,找更有能力的人帮助他推广。” 当记者表示,按照国家规定,医院是不能突然自行停业时,高晓群说,医院停业是肖传国让关的门,并表示不会对停业再发表看法。
随后,他又向记者透露说,今年五一过后,肖传国已经将自己的院长一职免去,主要原因是与神源医院的经营理念发生分歧。在高晓群看来,他认为应该免费为患者治病的观念,让肖传国“颇为不满”,肖传国曾对他表示,经营医院就应该以赢利为目的。“随后肖传国更换了院长,推出了新的经营模式,又拉入郑大第四附属医院,开设一个泌尿外科。无论是名气还是条件,都更有利于肖传国对这项工作的开展。”高晓群说。
高晓群回忆,其实,在这个规模不大,人数甚少的医院里,医生们都有着明确的分工:主治医生分别是杜茂信、何朝宏、高晓群、肖传国以及肖传国的博士生,除了高晓群之外,其余都属于肖传国的团队,手术都是武汉协和医院泌尿外科副主任医师杜茂信主刀。手术通常需要神经科、泌尿科、以及骨科的医生共同完成。进入这项手术的医生并没有经过技术培训,高晓群说:“做多了我们就都会做。”
“这种所谓的医疗新技术无非就是探索性医疗技术在医疗市场上的包装。”在广东医学院社会科学部副教授李大平看来,近年来,国内医疗服务市场不断推出各种花样翻新的“高新技术”项目,令求治心切的患者真假莫辨,无所适从。其中,一些技术在专业上并不成熟,程序上也未经严格审评,却进入了医疗市场。目前,我国对探索性医疗技术的管理还存在着诸多问题。而“肖氏反射弧”就是一个代表。在法律规范方面,虽然卫生部在今年3月发布了《医疗技术临床应用管理办法》,但该办法规定“医疗技术临床试验管理办法”将另行制定。并且主要管理的是临床上已经应用的比较高尖端的技术,例如器官移植类的医疗技术,但是正在对人体进行实验性的技术,还没有进行规范管理。
在卫生部已经发布的规章制度中,唯一涉及了医疗技术临床试验管理内容的就是2007年1月11日起施行的《涉及人的生物医学研究伦理审查办法(试行)》,而该办法只对医疗技术临床试验的伦理审查作了泛泛的规定。“如果技术立项的话,只需专家委员会进行鉴定后,形式上进行通过,并没有在官方上形成一个准确的许可,这导致探索性医疗技术钻了很大一个空子。”
李大平指出,因为缺少监管探索性医疗技术却变相用于社会应用,技术应用者可以一直声称自己是在做临床试验。如果一旦探索性技术对患者发生不良反应,生成了医疗事故,就按医疗事故处理,如果没有发生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目前探索性的医疗技术根本就没有一个官方的机构对其进行评定、许可,所以自然会出现评定一方可以自己找专家进行评定的局面。李大平解释说,其实在美国,会有一个不属于任何机构的独立伦理委员会对其进行判定,而这个判定的严格程度目前中国根本无法比拟,如果技术一旦出现问题,那么医生将承担严重的民事责任。
李大平说,随着生物医学科技的快速发展和后工业时代的到来,医疗服务的市场化和医学新技术的商业化趋势大大加快,大量新技术和新成果涌入医疗市场,医疗机构为了商业利益或名誉利益,任意开展一些所谓的高新技术医疗服务,这一方面极大地侵犯了患者的权利,另一方面也导致诸多的社会伦理问题。因此,如果缺乏对医疗高新技术的严格规范和管理,势必造成卫生事业本身和广大消费者利益的双重损害。
彭剑也告诉记者,对于这场官司他非常有信心。“目前,很多患者都‘投诉无门’,我呼吁中国应尽早建立一个新医疗技术不良反应监测系统,来解决医疗技术在临床和治疗中所出现的各种偏差问题。”
作者:羽矢
所谓“肖氏术”在中国长久以来备受质疑,而且最近律师和记者们发现此手术无效且危险,然而,在美国却开始了临床试验[a, b]。那么,肖氏术何以在美国开始临床试验呢?通过彻查多方信息,我们的答案是:肖传国提供了肖氏术的的虚假或有问题的数据,而美国一些医院未加辨别就全盘接受。
肖传国在《欧洲泌尿》发表了一篇综述文章[c],其中引用了他本人的一篇会议报告[25],声称:
“截至2004年底,我院对92名高反射性或无收缩性膀胱的脊髓损伤病人,行体神经-自主神经反射弧手术治疗,其中81人术后一年获得膀胱功能控制[25]。……至今,我们已对110名脊髓脊膜膨出儿童安全地做了此手术[25],一年随访成功率为87%,而最初报告的20例手术的成功率只有85%。……通过仅利用一半腰椎脊神经前根,左侧L4或L5术后运动功能的部分丧失这个唯一的手术并发症的发生率,已经从最初20例手术的25%戏剧地下降到5%,仅有轻微的、并且可恢复的肌肉无力[25]。”
肖传国综述[c]中引用的报告[25]提供了迄今他所发表的文章中最高的成功率、最低的风险率和最多的病人数。这些数据顺理成章成为美国临床试验的主要参考资料(见ClinicalTrials.gov的登记记录[a]和NIH资金网站的项目介绍[b]),并且被正在进行临床试验的Beaumont医院在各种场合多次引述,例如在其新闻发布会[d]上,在其科室介绍[e]上,在其一年临床报告[f]上。
不幸的是,这些关键数据非常可疑。
肖传国所在医院宣传部2004年8月28日的材料[g]称:“2000年至今……武汉协和医院治疗脊髓脊膜膨出患者62例”,其中包括肖传国最早的“随访两年以上的20例患者”。然而,肖传国竟然在2005年7月2-4日的报告[25]中给出了截止2004年底术后一年随访成功率为87%的110名脊髓脊膜膨出儿童患者,且未包括最早的20例患者。
另外,肖传国所在大学2006年3月的新闻[h]称:“截至目前,国内已开展‘人工反射弧’手术218例,有效率高达80%。”可是,肖传国的文章[c]共综述了237个病例(报告[25]中的92个脊髓损伤和110个脊髓脊膜膨出,以及先前论文中的15个脊髓损伤和20个脊髓脊膜膨出),而且这些病例在2004年底前就已经回访一年了。简单计算一下可知,2006年3月新闻[h]中有174例有效,而2005年综述文章[c]中却总共有206例成功(报告[25]中81 + 110x87%,先前论文中5x80% + 20x85%)。
肖传国所在单位毫无理由贬低他的成就。病人数目和成功或有效率上的矛盾只能这样解释:肖传国在其论文中夸大或捏造数据。
事实上,即便肖传国本人所列的数据也前后不一。2009年3月29日,肖传国在电视上称“成功率接近80%”[i]。数月后,在他的SIU 2009演讲[j]中,成功率戏剧性地增大到86.2%。而且,其演讲中声称“术后随访12个月的病人有506例”,且给出了这506例尿流动力学统计数据。几天后,肖传国在论坛上说漏了嘴,发帖[k]称“有尿流动力学随访的只有400来人”。
最后,文献数据库中并不存在这篇会议报告[25]。确实有个“首届临床泌尿外科杂志国际学术会议”(上海2005年7月2-4日),主办单位就是肖传国任主编的《临床泌尿外科杂志》;文献数据库中也确实有这次会议的论文集,却不见肖传国那篇会议报告的踪影。
很不幸,这并非肖传国假造临床数据的唯一一例。
2007年2月28日,郑州大学神经泌尿外科研究中心(即神源医院)给身为该中心主任的肖传国出具了一份正式文件[l],用于申报中国科学院院院士。院士身份对中国科研人员来说是最高荣耀。这份证明文件声称:自2006年1月起,该中心开始应用肖氏术治疗了117例患者,“术后随访8个月以上60例,85%的患者大小便已恢复正常。”
此证明文件所述绝非事实。该中心直到2006年8月才成立,8月13日才做了第一例手术。荒唐的是,成立不到七个月,该中心就为其中心主任鼓捣出声称“术后随访8个月”的证明文件。这件荒唐事当然不是文件签署日期写错了,因为中科院规定的申报材料提交截止日期是2007年4月30日。
事实上,肖传国长久以来一直撒谎。仅举几例。他曾在简历中谎称获得了“美国泌尿学会(AUA)成就奖”。方舟子将此问题连同肖传国的其他不端行为曝光后,这份简历从网上消失了,但网上仍见获AUA成就奖的声称,例如何梁何利基金会的网站[n]。另一个例子是,肖传国曾告诉鉴定委员会,他的肖氏术得到了国际承认;肖传国没有告诉鉴定委员会的是,他的论文极少被同行引用,而且,当时他的成果甚至都不被当时的美国雇主承认,美国雇主“歧视他,……终止雇用他为研究主任;强迫他在用于储藏油漆、瓦片和窗框的实验室中工作”(见美国联邦上诉法院判决书[o])
既然肖传国敢于伪造正式文件用于申请中国的最高学术头衔,敢于在其奖项和成就方面撒谎,他当然可以在论文中玩弄同样手段以期论文能发表在欧洲的高档泌尿杂志上,随后再用来欺骗美国的机构。
在中国,肖传国每两年申请一次院士,连续三次失败。在中国,他的肖氏术根本不被接受。讽刺的是,在美国,肖氏术的临床试验却开始了。
问题是,美国的顶级机构(例如美国国立卫生院、Beaumont医院和ACH医院)真幼稚到会上当受骗,然后根据可疑数据匆匆启动临床试验吗?
答案绝对是肯定的。
“此术式在中国之外并未获得普遍接受”,Beaumont医院一年临床报告[f]中的这句话暗示肖氏术“在中国之内”已获得普遍接受。他们在至少三次回答患者问询时说的更直接[p, q, r]:
在中国,这个手术现在是常规手术。肖医生已把该手术方法教给了中国所有主要医院的外科医生。
......
>> 在中国,这个手术现在是常规手术。肖医生已把该手术方法教给了全中国的外科医生。中国各个医院每天都在做这个手术。如果你真想让你儿子做这个手术,我们建议去中国做。……如果你真的想去中国,我会很高兴将你的信息转给肖医生。我对其他患者家庭就是这么做的。Beaumont关于肖氏术的接受情况绝非反映了事实。谎言的根源显然是肖传国。
肖氏术并非中国的常规手术。肖传国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承认,他没能教会中国的医生这个手术,只有他的团队有做这个手术的能力。另外,中国主要医院都不做这个手术。2006年中期之前,只有肖传国任泌尿主任的所在大学附属医院做这个手术;2006年8月之后,做这个手术的就只有肖传国拥有30%股份的营利性当地私营医院神源了。
除了肖传国的的团队,中国的其他医生从来没有做过该手术,更不要提该手术如何在中国被普遍接受了。不但批评家不接受,医生和患者也不接受。方舟子及新语丝读者从2005年开始就质疑该手术,方舟子还因此面临肖传国的近10起名誉损害诉讼。方舟子在肖传国家乡的地方法院输了其中一场官司,法院判决书成了在中文论坛流传的笑料:“被告方是民在历年获奖者名单中没有找到原告的名字不能否认原告获奖的事实。因此,原告曾获得美国泌尿学会学者奖奖项的事实成立。”最近,一些顶级专家终于不顾肖传国的诉讼威胁,表达了对事态的关注,认为肖氏术可疑,缺乏科学证据,而且尚未进行充分适当的临床试验就不道德地开展营利性手术。这些专家包括泌尿外科唯一的工程院院士,大医院泌尿科的主任,甚至还有当时鉴定过肖氏术的专家组成员。另外,肖氏术向来在中文论坛上臭名昭著,做过手术的患者在网上纷纷抱怨,患者的帖子中找不到一例成功的。肖氏术唯一受欢迎的地方当属50多个(2007年底统计)网络广告网站,神源医院招徕病人的帖子与治疗癌症、糖尿病的广告一起在网上泛滥。
Beaumont接受并传播所谓“普遍接受”的谎言,更严重的是,他们在一年临床报告中引用该谎言,表明他们的临床试验至少部分地基于该谎言。最为严重的是,在至少两份对患者的回复中,他们建议病人去中国做手术,而且“对其他患者家庭就是这么做的”,不顾该手术对他们来说“很多都是未知”[b],并且“结果太不成熟”[q]。
Beaumont医院领导临床试验的泌尿科主任Kenneth Peters医生对St. Petersburg时报说:由于未知,“如果患者家长走进我的办公室掏出5万美元(要求做手术),我必须拒绝。手术带来的好处能否值得冒险?我现在还不好说。”当时他正要在第一届脊柱裂研究世界会议上“强调要小心”。
但是,Beaumont医院对那些“绝望中求助[s]”的患者实际上已经做了些什么?
多亏了Beaumont医院努力传播谎言,据肖传国的《临床泌尿外科杂志》网站在他接受CNN采访后宣布[t],已经有90余例美国患者被“成功治疗”。我们注意到,国外病人每位被收取约两万美元,而中国病人是三万人民币(约4400美元)。
这90余例美国患者命运将会怎样?还有Beaumont医院的9个脊柱裂和3个“手术无助”[s]的脊髓损伤患者,ACH医院的8个患者(“最终将做100个儿童患者”[s]),以及德国的6个脊髓损伤患者(“仅两例有些改善”[j])。
当时,Peters医生还告诉St. Petersburg时报:“我在中国看到肖医生的数据时,我赞叹不已”[s]
因此,我们最后的问题是:Peters医生到底看到了什么数据?换句话来问就是:Beaumont医院的临床试验所依靠的是什么数据?是并不存在的报告[25]中给出的可疑数据?是类似于肖传国凭空捏造出来申请院士的数据?是肖氏术在中国根本就不存在的所谓的普遍接受?是肖传国告诉鉴定专家组的所谓国际承认而他当时实际上被美国雇主炒鱿鱼?或者,是轻描淡写的“并发症的发生戏剧性地降低了”[c, d]、“足部软弱的小风险”[u],还是后来的需要“强掉”并“在ACH医院激起激烈辩论”的“Beaumont医院发现应小心谨慎”[s]?
对这个最后的问题的回答,也正是对最开始的问题的回答:“肖氏术”何以在美国开始临床试验?
参考资料
[a] Lumbar to Sacral Ventral Nerve Re-Routing.
Identifier: NCT00378664
http://www.clinicaltrials.gov/ct/show/NCT00378664[b] Safety and Efficacy of Nerve Rerouting for Treating Neurogenic Bladder in Spina Bifida.
Project Number: 1R01DK084034-01
http://projectreporter.nih.gov/project_info_description.cfm?aid=7696321
He has reported that in 92 SCI patients, 88% regained bladder control within one year after the nerve rerouting surgery and in 110 children with spina bifida, reported success in 87% at one year. However, in China rigorous follow up is challenging....[c] Xiao CG. Reinnervation for neurogenic bladder: historic review and introduction of a somatic-autonomic reflex pathway procedure for patients with spinal cord injury or spina bifida. Eur Urol. 2006 Jan;49(1):22-8; discussion 28-9. Epub 2005 Nov 2.
http://www.ncbi.nlm.nih.gov/pubmed/16314037
[25] Xiao CG. A somatic-autonomic reflex pathway procedure for neurogenic bladder and bowel: results on 92 patients with SCI and 110 children with spina bifida. . In: Proceedings of the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f Urology; Shanghai, July 2-4, Shanghai, China; 2005.[d] Beaumont医院新闻发布
Beaumont sees results in nation's 1st urinary nerve rewiring surgeries for spina bifida patients. 04/17/2008.
https://www.beaumonthospitals.com/news-story-beaumont-results-urinary-nerve-rewiring-surgeries-spina-bifida-patients
Chuan-Guo Xiao, M.D., reports an almost 90-percent success rate....Possible side effects of the surgery include mild postoperative spinal fluid leakage, lower extremity weakness and headache. Recent changes in the surgical technique have dramatically decreased the incidence of these complications. Standard risks associated with any surgery may include bleeding and infection.[e] Beaumont医院泌尿科介绍
https://www.beaumonthospitals.com/research-institute-research-by-department-urology
Beaumont Hospitals launched a research study to "rewire" nerves in the spinal cord in the hope of giving bladder control to people with spinal cord injury or spina bifida who otherwise depend on self-catheterization to urinate. The first procedure garnered national attention and appeared in more than 160 news outlets including U.S.News & World Report, The Washington Post and Forbes.
...Chuan-Guo Xiao, M.D., reports an almost 90-percent success rate.[f] Beaumont医院一年临床报告
http://linkinghub.elsevier.com/retrieve/pii/S0022534709608843
Despite a reported success rate as high as 87% at one year, the procedure has not gained widespread acceptance outside of China.[g] 新技术助脊柱裂患儿“方便”
华中科技大学协和医院党委宣传部
http://www.xys.org/forum/db/176/44.html
又见2004年8月29日长江日报
http://www.cnhan.com/gb/content/2004-08/29/content_380330.htm
……2000 年至今,武汉协和医院治疗脊髓脊膜膨出患者62例,绝大部分取得了显著效果。在术后已获系统随访两年以上的20例患者中,17例手术后 8-12月获得控尿和自主排尿功能……在其余42例中,已经进行尿动力学随访的21例(术后6-12个月),膀胱功能已改善者达71%,其余21例因术后时间少6于个月,正在恢复中。
袁柏春 聂一钢撰稿
2004年8月28日[h] 协和医院“出口”外科技术
华中科技大学周报2006年3月总第205期
http://weekly.hustnews.com/text/show.aspx?id=6428
本报讯 1995年,在美国潜心攻关 10多年发明了“人工反射弧”的肖传国回到祖国,首次成功地为一批截瘫患者进行了神奇的“人工反射弧”手术,术后约一年患者获得了自我控制排尿功能。……截至目前,国内已开展“人工反射弧”手术218例,有效率高达80%。
『协和医院 彭晓兰 沈艳』[i] 挠大腿治失禁 “神奇反射弧”真神
http://news.hbtv.com.cn/content/2009-03/29/content_1614131.htm
湖北省广播电视总台
火凤网>> 新闻频道>> 新闻节目>> 今晚六点>>正文
2009-03-29 18:30
肖传国:“在临床上,解决了几百年没有解决的大问题,我们做了1500例了,成功率接近80%。”
刚开始,国外专家对肖传国持怀疑态度,几百年的难题,哪能这么容易解决。肖传国没有争辩,去年只身到美国,当着各国专家的面,连做12台手术,全部成功。震动了国际医学界。世界各国专家开始纷纷自费来到武汉,学习肖氏手术。[j] 肖传国在SIO 2009的演讲
Shangai, China, November 1-5, 2009.
http://webcasts.prous.com/netadmin/webcast_viewer/Preview.aspx?type=0&lid=10196&pv=2
Slide 56: Xiao Procedure for Spina bifida
1406 cases since 2006 in Henan Center, of the 506 follow-up at 12 month post-surgery, 435 gained bladder control
Slide 57: Camparison of urodynamic data in spina bifida patients
Effective Rate: 435/506=85.9% Pre & Post Surgery(1yr)
Slide 80: Tubingen Experience, Germany
6 SCI patients, only 2 showed some improvement. Possible causes: incorrect patient selection? inappropriate postoperative care?[k] 肖传国的网帖
http://www.rainbowplan.org/bbs/topic.php?topic=103290
送交者: WWWW 于 2009-11-15 01:22:52
当初支持设立医院就是为了更好随访和科研……:2年多作了近1500人,有尿流动力学随访的只有400来人,都忙于开刀去了。[l] 肖传国2007年申报院士证明
证明
郑州大学神经泌尿外科研究中心,自2006年1月开始应用肖传国教授发明的“人工体神经-内脏神经反射弧”技术,治疗脊柱裂、脊髓脊膜膨出所致的神经原性膀胱患者117例,术后随访8个月以上60例,85%的患者大小便已恢复正常。
特此证明
2007年2月28日
郑州大学神经泌尿外科研究中心[m] 肖传国的简历,声称获得AUA成就奖
http://xysblogs.org/wp-content/blogs/107/uploads/041210_cgxiao_cv.doc[n] 何梁何利基金会的网站,声称肖传国获得AUA成就奖
http://www.hlhl.org.cn/english/showsub.asp?id=476
Dr. Xiao has been awarded ... America Urological Association Achievement Award (2000)[o] 美国联邦上诉法院第二巡回法庭判决书
http://vlex.com/vid/chuan-guo-xiao-continuum-18536135[p] 患者公布的Beaumont医院对患者问询的答复
http://spinabifidaconnection.com/showpost.php?p=2350&postcount=1
http://spinabifidaconnection.com/showpost.php?p=3209&postcount=3
http://spinabifidaconnection.com/showpost.php?p=3888&postcount=8[q] 患者公布的Beaumont医院对患者问询的答复
http://sci.rutgers.edu/forum/showpost.php?p=878421&postcount=44
our results are too immature to report yet in the spinal cord injury, ...Dr. Xiao in China who developed the surgery may be able to perform this on you there.[r] Beaumont医院对患者问询肖氏术的回信
http://ronandmelissa.com/wp/?p=52[s] Experimental Surgery Helps Relieve Kids with Spina Bifida and Spinal Injuries
By John Barry, Times Staff Writer, March 15, 2009
http://www.tampabay.com/features/humaninterest/article984049.ece[t] 美国电视媒体CNN来汉采访“肖氏反射弧”
来源:中国临床泌尿外科网 发布时间:2009-6-12 14:57:28
http://www.cjcu.com.cn/showart.aspx?artid=3187
而在美国,肖传国教授也已将该技术进行了临床推广,迄今已成功治疗脊髓损伤患者、脊柱裂脊膜膨出患儿和脊髓其他病变所致大小便失控90余例。[u] Surgery Might Aid Bladder Control after Spine Surgery
http://www.nctimes.com/lifestyles/health-med-fit/article_8b6c668a-94bb-59fc-b7d3-266bef6ecbe3.html
Lauran Neergaard, Associated Press, February 18, 2007
There are some risks, Peters cautioned, including general anesthesia and wound infections. For children with spina bifida who can walk, rerouting the thigh nerve causes a small risk of some foot weakness.